时隔多年,重温了电影《滚滚红尘》。
《滚滚红尘》是台湾作家三毛写的唯一剧本,秦汉和林青霞主演;同名插曲由罗大佑作词作曲,陈淑桦演唱。一干才情洋溢的人,共同完成的这部电影无疑堪称经典之作,曾斩获1990年台湾金马奖的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等八项大奖。或许因为太过文艺,并不似《大话西游》般为众人所熟知。
这是一个民国女作家和日占区官员的爱情故事。从旧式大户人家逃离出来的沈韶华,以写作为生,日子过得窘迫而恣意。章能才读了她的文章后,忍不住提笔写信,随后雨夜上门拜访。大抵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的默契,两个人很快在一起了。
章能才送了韶华一条披肩,韶华光脚踩在章能才脚背上,用披肩裹住两人,在露台相拥起舞。音乐渐起,伤感又辽远,“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相当唯美的一幕,刹那便是永恒。
此时,屏幕上静悄悄地飘过一条弹幕,说道:突然相信爱情了。
后来,日本投降,内战爆发。沦为汉奸的章能才躲到乡下,落魄潦倒。沈韶华一路辗转去看他,却发现他跟寡妇房东厮混一起了。情伤加之生计困顿,沈韶华投入倒卖物资的余老板怀抱。
余老板带她去高级餐厅,处处迁就她。而她打心底是不屑的,以致讥诮他吃相就跟猪一样。不爱一个人,即使倚赖他生活,也无法由衷地温柔以对。
余老板用大半财产换了两张去美国的船票,临上船之前,韶华将自己那张船票给了章能才。在汹涌的人潮中,章能才拿着沈韶华的票上了船,余老板却为了韶华留了下来。
这时,好多条弹幕飘过,众口一词:还是这个男人好。一如沈韶华所爱的那个男人,爱情也变得落魄不堪。想起之前说突然相信爱情的那位,不禁有些心疼。
《滚滚红尘》的人物原型是张爱玲和胡兰成,民国轰动上海滩的女作家和汪精卫伪政府的笔杆子。结局想来是注定的,聪慧敏锐如张爱玲理应看得更明白。
然而,素来高冷的她见过胡兰成一面之后,在赠给胡兰成的照片背面写到,“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了尘埃里,但她的心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尽管前景堪忧,亲友们皆不看好,崇尚民主开明的姑姑都一再提醒告诫,张爱玲还是不管不顾地去爱了。文艺女青年与才子大叔之间,自然有诸多契合之处。可以想见两人日常,应满是各种小情趣,一如胡兰成多年后回忆所言,是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
可是,梅影横窗、红袖添香的清雅日子,终究如惊鸿一般,并未如胡兰成在婚书上写下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汪伪政府倒台后,他开始四处逃亡。
婚约仍在,流亡的胡兰成一边用着张爱玲寄来的钱,一路不断拈花惹草。张爱玲去武汉看他,他还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对别的女人好些,她也不应责怪。作为一个旧式文人,骨子里依然是三妻四妾的旎思绮念,何况置身动荡之中,触手可及的慰藉才是实实在在的。
面对自己选择的爱情结出的果,张爱玲确实没有任何责怪,也没有歇斯底里或者委曲求全。这个晚清重臣李鸿章的曾外孙女最后给胡兰成写了封信来作结:“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
淡淡的语气,与最初尘埃里开出的欢喜一样,率直、明晰,弥漫着民国最后一个贵族的坦然气质。
影片中,阳光正好的下午,韶华和好友月凤一边吃着糖炒板栗,一边在林间嬉闹。章能才看着她们,有感而发道:“我们要是晚生十年二十年,你说多好!”
他大概想不到,晚生七十年八十年,爱情依然如同林间的光,明媚且仓促;依然让现世的人们,陷入同样的无力感。在洪浪滔天的大时代里,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抑制了人们对爱情的念想。
在八九十年代,爱情一度是炙手可热的憧憬。如同那些年大行其道的粤语歌和琼瑶剧,不知何时就淹没在拔地而起的钢筋水泥间了。如今普遍有种经验之谈,爱情这东西太飘渺,根本敌不过现实。
于是,很多人不敢去爱了。只有在偶尔看到别人那浮光掠影的美好时,才忍不住纷纷感叹:又相信爱情了。这样的相信,掺杂着心底的某个不可言说处,陡然浮现,又稍纵即逝。
每到真正抉择之时,总是不可避免地瞻前顾后犹疑不决,最终还是现实占据了上风。在不确定的世上,求一个现世安稳,成为大多数人的选择。哪怕这样的安稳,本身也是不确定的。
关于爱情,所谓现实的考量,归根结底是自己不够强。
相比流亡的胡兰成,张爱玲显然是足够强大的。出生名门世家,二十岁出头就名满十里洋场,活得我行我素。当胡兰成出现之时,她明白自己为之心动了,纵然是乱世,纵然不易长久,那又如何?
忠实于本心,才能触及爱情最纯粹的美好。至于结果,并不是最重要的。像孩子一样遇见,像老人一样离别,大不了如此。经济独立如她,思想独立如她,自然承担得起。所以,她可以低到尘埃里,也可以矜持地转身。
鸟儿敢在树梢上睡觉,不是因为相信树梢不会断,而是它有会飞的翅膀。
张爱玲毕竟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传奇,对于滚滚红尘里的大多数,家世与声名或许难以企及。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的内心兀自强大。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当有一天,不再纠结爱情,只是去爱;不再囿于结果,只是去做,便算是有了会飞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