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本人男,大学毕业一年,高中毕业五年,谈起我的暗恋,那是高中时候的事。不过,说起这个话题,我不得不先介绍一位人物:我的高中同学赵大波。
大波是一个在性格和行为方面都有些怪诞的人,这是普通大众对他的一致评价。而我的评价没这么简单,因为他和我的暗恋经历有着神秘联系,甚至说他也是我的暗恋对象之一我都认。不过,放心,请相信我下面要讲的是一个严肃而认真的故事。
故事还要从刚上高中那时讲起。入学之初,大波就非常主动地添加我们几乎每个人的微信,大家虽觉得有些怪,但都将其理解为大波是一个极其外向、喜欢人际交往的男生。不过,后来的事就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大波不仅沉默孤僻,更加怪诞的是,大波隔三差五就在微信朋友圈上面发几行文字,每次后面还有一个落款——您忠实的译者:赵大波。我读来总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我知道有些同学已经删除了大波,但我没忍心删,毕竟每次只有几行文字,从不添加图片,没有造成强烈的视觉困扰。不过我后来也不再读了,每次都直接瞟到最后几个字:“您忠实的译者:赵大波”。
没多久,大波公开解释道,他之所以发那些文字是因为他认为我们绝大部分人对某些话语的理解都“不到位”,尤其我们这些中学生,又傻又天真,而他天生具备这方面的独特能力,他要把一些话“翻译”给我们。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大波于是成了彻彻底底的怪异人物,越发不讨人喜欢。我也一样,我甚至能感到一种对我们智商的侮辱。这要不是亲身经历,无论谁说起,恐怕连我都不会相信地球上会有这样的怪人。
此后两年的时间我和其他同学一样疏远大波。
事情第一次出现转机已经是刚上高三那会儿。一天中午我在食堂吃饭,一抬头,赵大波竟端着餐盘在我对面坐下,餐盘上仅有几块干巴巴的煮玉米、蒸红薯。
“嘿!还记得上午数学老师说的话吗?”大波似乎很是热情。
“什么话?”我从一开始便极力拿出一种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的态度。
“爱因斯坦工作累了的时候有个小爱好,那就是解上几道微积分题。”
“哦,怎么了?”
大波瞪大了眼睛,“你竟然没有什么感触吗?”
“有啊,爱因斯坦不是一般人,是个伟大的科学家。”
“哎,错了错了,你思考的方向大错特错了。”大波直摇头。
我愣了一下,又埋头吃起饭来。
“我虽然也不懂什么是微积分,但我倒是相信爱因斯坦或许真有这样的小爱好呢。不过,你知道吴老师这句话应该怎么翻译吗?”大波继续说道。
“你说便是。”
我有意表现出来的冷漠并没有干扰到大波的情绪,他清了清嗓子,“吴老师笑眯眯地对我们说:‘你们这群笨蛋,看看人家爱因斯坦,你们谁能比得了,让你们做点儿这种小儿科的题目便叫苦不迭,人家爱因斯坦做起微积分都跟玩儿似的。你们这帮小瘪三儿,将来想有点出息的,都给我老老实实学数学吧。不要总觉得苦,要把苦巧妙地转化为乐趣,才能——”
“得得得,没完没了,”我打断大波,“你说的这些未免有些过分吧,你怎知道这就是吴老师的意思,或许只是随口一说。我们不也经常有随口便说出的一些话吗,未必就包含多少意思。”
“呃——当然——当你把身边的一切都理解为美好的事物时,事情就像你说的那样。”
什么美好不美好的,我一头雾水,便闷头吃起了米饭。我总想着说点儿什么,把对面这个怪人儿一口噎死。
“我从来不理解,也从来没听说过汉语和汉语之间还需要翻译。”我略做思考便脱口而出。
“当然需要!接下来你一定会问原因吧?”大波嘴角卷起,不屑地笑了笑,“可惜我懒得解释,早晚你会懂。”大波说完便起身要走,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把那些难以下咽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就算我懂,我也不会懂你在做些什么。”我在他身后丢下这句话,像是说给空气一样绵软无力。
2
自从那次食堂遭遇之后,我感觉走到哪儿都能遇上大波。我总想证明这是某种错觉,但我不得不承认这越来越像个事实。
现在已进入高三,我的大部分心思都在学习上,每天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但是大波还是那个大波,每天不紧不慢的,十分淡然,好像高考与他没有多大关系。
随后的日子里,事情还在继续变化。而这变化,在我看来,却是伴随着几个带有神秘色彩的梦开始的。
进入高三,我从早到晚只是一头闷在各种永远也做不完的习题上,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就连在睡梦中,我也像中了魔法似的,不停地解题,想停也停不下来,最后那些题都解得乱七八糟。奇怪的是,也许是我受过大波的刺激,大波常会闯入到我的梦中。我有印象的梦境有这么几个:一、我正在玩命地解代数题,已经写了满满几十行还没有解出来,心力憔悴。这时大波突然神秘出现,过来三下五除二便把它解出来了,我瞪眼一看,恍然大悟,这题目原来是唬人的,这么容易便解出来了,心里又气又开心;二、我很确定某道几何证明题应该是这么证明的,然后大波突然神秘出现,非要说不是这么证明的。我使劲儿争辩,吵架的劲头越来越高,但是大波却根本不理会,始终还是一副淡定却又固执己见的样子。我最终没能唬住大波,大波夺笔过去,在那道题下面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段文字,读来逻辑严密、道理深刻、文采飞扬、行云流水,我看得瞠目结舌,句句如同神来之笔。至于写了些什么,梦里是极为清晰的,甚至在似醒非醒的那一阶段,还信誓旦旦地以为至少大半年都忘不了呢,准备高考时遇到几何证明题就这么写,保准把那些阅卷老师全部看傻、看跪下。可是,没想到醒来后几秒钟的功夫,和这世间的阳气一接触,便一切烟消云散了。后来我每次做几何证明题便想到这个梦,而那段话却是半句也想不起来,只剩下一声叹息。
重点要讲这第三个梦,一个更加神秘的梦。
我梦到我在教室里埋头做题,做着做着,教室里不知不觉只剩下两个人了,一个是我,还有一个女生坐在我的左前方三四米远的位置,她是韩小莹,我暗恋她。我既惊讶又陶醉。正当我享受这一刻的时候,大波突然神秘出现,他站在讲台上,热情地向我和小莹招手,示意我俩过去。我忐忑地走过去,双脚像是走在云雾之中。小莹也走了过来。大波说道:“来,我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韩小莹,这是郝平静!郝平静,这是韩——”“呃——不不不,我们认识,我们是同学呢。”我连忙打断道。大波突然脸色一变,一把夺去我手中攥着的笔(我这时才意识到我手里还一直拿着一杆笔),狠狠地摔在地上,厉声说道:“郝平静啊郝平静!你在搞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我要说的是:郝平静,这是韩小莹最后一次见你!”我心里一惊,手里又掉下了一杆笔(我很纳闷我手里为什么还有一杆笔),我连忙俯身去拾,但只见讲台周围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地面。待我起身后,竟发现教室里已空无一人,连课桌也没有了。
我回到宿舍,打开手机看到大波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条状态:郝平静是个胆小鬼。下面还配了好几幅图片,全是刚才在教室时偷拍的,有韩小莹,有我,还有小莹和我的合影,最后一张是我俯身在寻找掉在地上的笔的照片。在最后这张照片里,我清楚地看到地上有一杆笔,又黑又粗又长,就在照片里我手边不远的地方。我快马加鞭跑回教室,一进门,竟然有七八杆笔散落在讲台上。我连忙去捡。有几杆笔一碰便碎了,我想一定是被大波摔的。最后我数了数手中的笔,一共五杆。正要走时,听见有人喊我,竟是小莹。原来小莹就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我进门后竟然一直没有发现。小莹轻声细语地说:“郝平静同学,你手里有几杆笔是我的。”“几杆?”我问道。小莹温柔地说:“三杆。当时大波说的话好可怕呀,我吓掉了三杆笔,比你还多一杆。”我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我只吓掉了一杆,另一杆是大波夺去的。大波说的简直是鬼话连篇!别信他的!”我边说边递给她三杆笔。“他说的其实是真的。”小莹突然面无表情地说道。“什么!”我心里又是一惊,“为什么?”“明天你就知道了。”小莹说完便继续埋头做题了。我喊小莹的名字,她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毫无反应。于是我拿起我那杆最黑最粗最长的笔,先在我的课桌上写道:韩小莹,我喜欢你。又在课本上写,然后又在旁边的课桌课本上写,疯狂地写个不停,字也越写越大,最后发现几乎所有课桌连同课本都被我写上了这句话,除了韩小莹的那个桌子,她还在埋头默默地做题,连头也不抬一下。我绝望之余,跑向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也写下了这句话,然后又把粉笔头横过来,一点一点把每个字都涂成粗体字,像黑板报的大标题那样。待我费九牛二五之力写好后,扭头一看,小莹已经趴桌子上睡着了。
我默默地回到宿舍,打开手机一看,大波又更新了朋友圈状态。这次密密麻麻地添加了好多图片。每一张图片上都是我刚刚写的那句话,课桌上的、黑板上的、正面的、侧面的、工整的、潦草的……不知何时,大波竟去拍了个遍。图片上面是一行字:这句话该怎么翻译呢?我心头又是一紧,赶紧点开一张图片,可是定睛一看,竟发现图片里那句话中的“韩小莹”写成了“韩小宝”,我又点开另一张,写的是“韩小红”。我继续翻看,“韩小绿”、“韩小甜”、“韩小美”什么的全都出来了,总之没有一张写对。我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感。
随即,我猛然注意到这条状态下面已经有了一条评论,是韩小莹发的,“这算哪门子的喜欢……”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醒来了。
这个梦一波三折,神秘而又真实,醒来后有一种坐完过山车的愉悦。
其实还有一个梦,比这个更加神秘、真实,原谅我先卖个关子,我得放在后面再讲。
我想到这些梦,倒是觉得凡是有大波出现的梦,都能给我带来一些别样的感受,我把它视为备战高考过程中弥足珍贵的休息放松时光。如此一来,大波在我心目中便是越发奇怪的人物了:现实中我不喜欢和他来往,梦里却不讨厌他的光临。前者很直白,后者很隐秘。
3
做完这个梦的第二天,韩小莹成了我的同桌。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那天上午我们做完眼保健操,准备去操场上做广播体操,突见外面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胡乱砸下来,到处是噼里啪啦的声响,教室里也都弥漫了泥土和灰尘的味道。广播里紧急通知广播体操取消了。然后,教导处主任高老师的声音出现在了广播里,说要利用这个时间讲一些重要事情。班主任王老师向我们摆摆手,示意我们坐好,我们都老老实实地坐回座位。
“同学们,高一高二高三各年级的同学们,今天,本来计划做操结束后给大家简单说一些事情,奈何天公不作美,做操取消了。但是,我要讲的事情,属于既严重又紧急的范畴,所以,我不想往后拖。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在广播里讲,或许反而能更详细地跟同学们聊一聊。”
“青春是美好的。”听到这句我唰的一下抬起脑袋,只见全班多半同学也微微抬起了脑袋。“但是!”大部分脑袋又纷纷垂下了。“青春只有正确地度过才是美好的!现如今,我们发现有很多同学非常不懂得正确处理男女关系。夜晚的操场上,黑灯瞎火的,一对一对搂搂抱抱的,我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白天的校园里,随处可见成双成对的男生女生,拉着手,无比亲密。更有甚者,在教室里、课堂上卿卿我我,成何体统!这些情况虽然不是现在才有的,但是目前看来,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所以学校有义务及时制止,有义务对每一位学生的前途负责。故,今天我要讨论的话题就是:如何正确处理青春期男女关系。”
我想到我和韩小莹的关系或许属于正确处理青春期男女关系的范畴,学校是不是应该发个奖状表扬一下。表扬词我都想好了:郝平静同学在处理与韩小莹同学的男女关系过程中,除了暗恋,其余什么也没有发生,已坚持两年有余,特发此状,以资鼓励。又一想,总觉得哪里不对。暗恋如果是正确的,但是一旦公之于众,便不是暗恋了,也就不是正确的了。这样一来,正确的东西永远是那些没有人知道的,有人知道的便全是不正确的。正确的难道全是一些不存在的、无法被赞扬也无法被批判的东西?我心里飘来阵阵忧伤,扭头看看窗外,风越来越大,呼啸着,雨点夹杂着沙土直冲窗户砸来,噼啪作响。我顿时心里一惊,突然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我和韩小莹好像连关系都没有……
不知不觉已经错过了一大段高老师的讲话,我继续听起来。
“……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走来的,你们怎么想的我比你们还清楚。你们现在有大把的好时光,应该把它用到学习上,而不是浪费到其他事情上。当然,你们这个年纪,对异性有好感也是极其正常的。我那时也对某些个女孩子有过好感,但是我始终把这份感情压在心底,把所有的精力全部用在了学习上。当你这么做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份感情反而能够成为你努力学习的动力。日后回想起来,它将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但是!如果你把它说出来了,它就立刻变的一文不值!”
绕来绕去的,这说的不正是暗恋吗?说的不就是我这种吗?我难道被表扬了?高老师人真好,讲得也真好!我偷偷地瞅了瞅课桌上、课本上、黑板上,确认没有那句话,确认这是真真正正的暗恋。
“……好啦,希望同学们都能把心思放在课桌上、课本上、黑板上,也希望通过这次讲话能够使同学们对如何正确处理男女关系问题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同时,要求各年级各班的班主任老师充分负起责任,严格规范本班同学的日常行为,发现问题要及时采取积极措施。尤其高三年级各班!原因我就不用多讲了。”广播里的声音戛然而止,雨声显得越来越大。
课间,我趴在窗台上看雨。夏末的雨,来得急切,后劲儿也足。我喜欢看雨,大概是因为高一时,有一次周末放学恰逢雨天,我坐22路公交车回家,恰好韩小莹也在同一趟车,车上所有座位都满了,只剩小莹旁边的位置,我顺其自然坐下了……如今我已记不起一路上都聊了些什么,唯独记得当时小莹说她喜欢看雨,喜欢看雨打在水泊里激起的雨泡,她说那雨泡坚持的时间越长,雨便会下得越久,若是没有雨泡,代表雨很快会停,倘若事实不是这样,则预示会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情。从此,那时的小莹,那时的雨,连同车窗玻璃上的雾气,深深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那天,我下车后仔细了观察了路边水泊里激起的雨泡,我用手机掐表的,一个雨泡竟可以坚持半分钟不破,雨也稀稀拉拉下了两天。那之后,我喜欢上小莹。我也时常怪当时天上的雨和地上的雨泡配合的如此默契,导致我的爱恋没有发生任何不寻常的事情,所以称作“暗恋”。
我看了看楼下的一片水泊,没有雨泡。但是,雨却不停。
大波突然来到我旁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下意识地缩了一下。“郝平静,你说这下雨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大波说道。
“好事,不用做操了。”
“但又要忍受高老师这一段长篇大论。正所谓:晴,学生苦,雨,学生苦。”
我扭头呆呆地盯着大波,不知该怎么接话。沉默半天,我抛出一句:“也许熬过这一年就好了。”
“其实,未来我们——”大波突然停顿了一下,“呃——不说了吧,我还有一项重要任务要做。”说完便转身离去。
晚上第一节晚自习刚上课,韩小莹便被采取了积极措施,从而换座位变成了我的同桌。
4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想小莹说的没错,这就是那个不寻常的事情,或者只是不寻常的事情的开始(那自然更好,我想多经历一些不寻常)。
这突然降临的幸福令我眩晕。以往总是抬头便看见小莹的同桌李轩然在和她眉飞色舞地聊天,小莹竟也被他逗得捂着嘴笑,我几次都想冲上去说:“喂,小李子,注意下你的形象,唾沫星子都喷到我家莹莹身上了。”如今,想到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怎能不令人兴奋。可是,我隐约感到这兴奋之中也藏有淡淡的忧伤,待我冷静下来,我分析出了两点:一是这样的兴奋太过隐秘,好像只存在于内心深处,却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二是此事可以从侧面证明我的暗恋已经“暗”到了极致,竟然让小莹做我的同桌,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就不怕我吃了她!
我又想到昨晚梦里的情景,大波说“这是韩小莹最后一次见你。”小莹说“他说的是真的……明天你就知道了。”而明天到来之时,却是小莹离我更近了,想来真是令人惊叹,一切妙不可言。我深深地感谢这个梦,感谢高老师的讲话,感谢王老师的积极措施,感谢天上的雨和地上的雨泡。
当然,我也知道,无论我内心是多么的欣喜,顶多只是我自己的狂欢而已。我能觉察到小莹是不开心的。我喜欢的女生遇到不开心的事了,而我还在暗自开心,我感到自己是卑劣的。
我和小莹一晚无话……
下了晚自习,我习惯性地往操场的方向走去,到了之后才想起今天下了一场大雨,操场上到处湿漉漉的,一片漆黑。我急忙掉头回宿舍了。
晚上睡觉前,我看到大波在朋友圈发了一大段文字,内容如下:
“温室里的花苗啊,你们就这样舒舒服服地待在温室里吧,不愁水,不愁肥,我给予你们我精心设计的、最全面的营养。你们也不用知道外面的风雨是什么,一切与你们无关。你们的任务就是开出美丽的花朵。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会遇到一些小小的麻烦。譬如,有些花苗在开花之后,会想要蜜蜂、蝴蝶来给它挠痒痒。哈哈,当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了,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都给我忍着!记住,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开出最美丽的花朵,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你们才是最值钱的!——您忠实的译者:赵大波。”
一开始我一头雾水,读了几遍我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今天上午高老师讲话的翻译!我竟有些兴奋,又仔细读了好几遍,可是终究也没有想明白赵大波和高老师到底谁对谁错。
当晚,我做了个噩梦,梦见赵大波和高老师同时喜欢上了韩小莹,为了争夺小莹还打起来了,然后打着打着,两人又不知怎么和好了,商量着要一起来打我,后来我们三人打成一锅粥,醒来时还觉得腰酸胳膊疼。
5
第二天,我一直处于一种兴奋与不安交织错乱的状态。小莹很沉默,对我主动和她搭话表现得非常警觉敏感。我能理解,毕竟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采取了积极措施。
晚上下了晚自习,我来到操场,只见操场上灯光明亮,跑步的人稀稀拉拉的,感觉比以往少了很多。也有可能是看得更清楚了,反而显得人少了。
我刚跑了半圈,大波突然从旁边出现,说要跟我一起锻炼下。我们便一起跑了起来,我有意识地略微加快了节奏,大波竟也完全跟得上,体力显得很充沛。两圈过后,我们停了下来,我提出回宿舍,大波却说:“再走一圈吧,散散步,你以前不都是跑完后又走上几圈吗?”
“以前?你怎么知道?”我有些诧异,但是不自觉地同意了大波,沿着跑道走起来。
“我也常来跑步啊,经常能碰见你,只是以前黑灯瞎火的,你也许没有注意到我。”
“噢——你说学校干嘛把灯开开了?跑步也不需要这么亮堂。”
“这你都不明白?昨天高老师不是在广播里说的清清楚楚了吗?他不知道那些一对一对搂搂抱抱的人黑灯瞎火的在操场上都干些什么,他很好奇,所以要开灯看一看啊。只是没想到灯开了,人却没了。”
“那想必高老师一定很失望。”
“失望至极!”大波也表现得很失望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郝平静,你看了我昨天的翻译了吗?”
“当然。这就是你昨天说的重要任务吗?”
“对,没想到你还记得。说句实在的,你觉得怎么样?”
“不得不说,非常棒。不过——关于韩小莹和李轩然的事,大波,你怎么看?”
“哈哈,我坐着看,班主任站着看,高老师居高临下看。”
“说正经儿的。看完你昨晚的翻译,我也觉得老师这么做对韩小莹很残忍,但是如果这样做真的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帮助韩小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将来考上了好大学,长远来看,也是有利的啊。”我惊讶于我竟然主动跟大波分享了我的想法,感觉从来没有和大波说过比这更长的话。
“呵呵,你以为你小子就比李轩然强是不?把人家韩小莹交到你手里,谁知道会不会也整出个什么幺蛾子!噢——对了,你是不是喜欢韩小莹?”
“哪有。”
“哈哈,不要谦虚,很期待你整出的幺蛾子喔。”
“然后呢?等着看小莹再次被调换座位?”
“肯定不会,我坚信这是韩小莹最后一次。别问我为什么懂这么多!”
“哎,大波,你都不能说句正经儿的?问你怎么看这件事,绕来绕去还没回答了。”
“其实我的观点已经表达得差不多了。什么‘长远’、‘有利’,你、王老师、高老师,关于韩小莹那长远的未来能知道些什么呢!全都是人们意淫出来的烂词,烂得要死!”
“你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大波连忙打断我,“你只管记住我的话,记住我的翻译就好,相信未来你会懂。”
我其实就是想问“你为什么总是一副自己很对的样子”,大波却又来了一段如此自负的表达。不过,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大波,于是只无奈地笑了笑。此刻,我倒是有了一种奇怪的冲动,我想告诉大波我确实暗恋小莹,但我忍住了,所以沉默了……
6
接下来的几个月,高考的压力像暴风雨一样猛然袭来,一切不再像以前仅仅是埋头做题那样简单了,更多的是思想上的令人窒息的压力,每晚的操场跑步我也迈不动了脚步,渐渐取消了。
坐在我同桌的韩小莹再也没有露出过往日的笑容,脸上写满了忧郁,面色淡白。但是她还是能够非常专注,学习成绩也稳步提升,她说她接下来的几个月除了考大学再也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了。沉重的压力之下,我的想法也变得麻木了,我感觉几个月下来,小莹离得越近却越缺少了往日的神秘感。我也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一有机会我还是会忍不住和她搭话,即使每次遇到的都是冷淡的回应。
直到有一天傍晚,我偶然路过校园里的一处偏僻角落,瞥见韩小莹和李轩然在那里。我心里一惊,惊的却是我内心竟然是平静的,平静得像那一刻夕阳的余晖。我也感到一丝恐惧,外在的我仍在拒绝接受我已经不再暗恋小莹这样的事实,内在的我却在告诉我这是真的。我很难接受“暗恋”可以就这样来无影去无踪,不留下任何痕迹,它难道不是一件实实在在的事?
我笑我曾经幻想过的不寻常的事,原来竟是这般不寻常。不过,一切都去吧,小莹说过的话我也不再相信了。
至此,我才彻底释然……
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也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那个无比真实而又神秘的梦,醒来几分钟都分不清梦和现实,至今五年过去了,我甚至仍会恍惚觉得那是真实发生的。我梦见大波说他来自未来,他对未来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所以面对任何事都可以淡然处之,他来到这里唯一的任务就是帮助我们这些中学生更好地认识这个世界,因为他知道我们这群学生将是对未来世界有着重要且神秘影响的一群人。
真是荒诞,荒诞到我都不好意思讲出来。但是,除了最后这句话我不相信之外,其余我都觉得和真的一样,因为事实与之非常吻合。首先,现在想来,在高中那个年龄段,我觉得大波的认知水平远远超出了我们,这是一件不寻常的事,背后一定有原因(现在我可不信什么雨和雨泡了)。更重要的是,自从高中毕业至今已经五年有余,我再也联系不上大波,他的最后一条朋友圈状态还是我刚上大学时发的,我仍记得内容是:我深深地暗恋着这里的大地和云彩,我想表白,回应何在。这句话一直在我的一个本子上抄着。之后不久,大波的朋友圈状态全都不见了,发消息也没有回应,他的微信成了一个远去的、空空的符号。同学聚会也没有人提起大波,我问起过一次,只换来一片摇头,大家一致认为如果连我也不知道大波的去向,那便不会有人知道了。
这五年来,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怪事,那就是我几次参加同学聚会,韩小莹都恰好没来,而韩小莹参加的聚会,我却又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参加。直到今年听说韩小莹全家移民加拿大,于是,高中毕业至今终究没再见过她。我想,梦里大波说的“这是韩小莹最后一次见你”终究是真的,大波没说错,小莹也没说错。
不过,这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什么遗憾事了,只是觉得一切充满巧合和神秘,故而拿来一说。如今,我想念的却是赵大波,想念他说过的话,想念他的翻译。每当提起或看到“暗恋”这个词,我脑海里首先蹦出来的却是赵大波,顿时又觉得过于惊世骇俗,然后才想到韩小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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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我的神秘暗恋宣告终结。因为一旦全部讲出来了,也就不神秘了,更不能称之为暗恋了,它终于有了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