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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有一群离经叛道的年轻人,他们蔑视权威,反对越战;倡导个性自由、民权运动、和平博爱;身穿破旧的衣服,演奏狂野的摇滚乐。
他们来自中产阶级,却不屑传统的小布尔乔亚;他们有家不归,流浪街头,成为嗑药的社会边缘人。
他们的诞生宣告着战后美国黄金时代的终结,他们的诞生为传统社会增添了一丝桀骜不驯,他们的诞生是对过往不公的呐喊。
他们就是嬉皮士!嬉皮士是对雅皮士的反叛,他们的所言所行,在全世界掀起波澜,引发全球青年的纷纷效仿。
嬉皮士的行为艺术在今日看来依旧不落伍,激发着年轻人内心反叛的热血,让人心往神驰。
在1600年前遥远的东方,有一群“魏晋名士”,他们是嬉皮士的祖师爷,嬉皮士很多行为艺术都是这群“魏晋名士”玩剩下的,而且更玩世不恭。
他们酗酒、嗑药、裸奔,但不失高雅,他们是“魏晋风流”的象征,也被不屑一顾的人视为“魏晋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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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汉末年开始,天下再次从统一走向分裂,烽火连天不休,有序的社会秩序趋向瓦解。儒家的“臣以君为纲”的教条在刀光剑影的大争之世衰微,不再对世道人心有劝说作用,取而代之的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
士人对儒家的信仰出现崩塌,处于纷扰的乱世,他们心生避世的倾向。崇尚老庄的哲学思潮——魏晋玄学,填补了人们内心的空白。
曹操女婿何晏和天才少年王弼,两位玄谈的创始人,提出了“贵无论”,他们根据《道德经》的“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认为“无”是世界的根本。
在此之前人们对《道德经》的“有无”理解是“有名”与“无名”,“有为”与“无为”。
但何晏和王弼更一步指出,千姿百态的世间现象背后都有同一个根源——“无”,世间万有都是从“无”生化而来。在乱世痛苦之下,何晏、王弼的“贵无论”刺激着人们陷入了虚无。
何晏与王弼两位同道还讨论过人的情感,何晏认为圣人应该是没有喜怒哀乐,但王弼反对却说,圣人厉害之处是通于神明,但他们面对外物一样有情感反应,终不为情感所累。
这就是圣人有情而无累,而不是心如槁灰,一定程度上解放了因礼教压抑的情感。
魏晋名士就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文化学说影响下粉墨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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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名士的一个标志是嗑药,他们吸食的药物叫五石散,始作俑者就是前面提到的曹操女婿何晏。
何晏是个美男子,脸颊堆满胶原蛋白,犹如涂上白色的抹粉,“傅粉何郞”就是形容何晏的貌美。
何晏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要拼才华,他以深厚的玄学造诣闻名于世。曹操把女儿金乡公主嫁给他,纳为自己的金龟婿,本来是才子佳人的天造地设,却因为何晏生活放荡好色,弄得夫妻情感不和。
但无论何晏有多帅,多有才华,在后人眼里都不重要了,因为提到何晏,人们首先联想到五石散。
五石散是东汉医圣张仲景发明的一味中药散剂,用五味石药合成,本来是治疗伤风感冒的,又称为寒食散。
何晏对张仲景的药方进行修改,使药效更猛烈也产生更多副作用。五石散进入人的体内之后,会散发强烈的内热。
人要行走散步出汗,把内热排出体外,这就是“散步”一词的来由。除此之外,人还要穿薄衣、吃冷食、喝热酒、以冷水洗浴配合。
如果服食后,偷懒卧床,就会五毒攻心,留下严重后遗症,甚至会呜呼毙命。
但是何晏喜欢服用五石散,甚至到了药物成瘾的程度。
他自己说“服五石散非唯治病,并觉神明”,意思是说我嗑药不仅是用来治病,只不过嗑完后倍儿神清气爽,于是我嗑药就像喝水一样,成为家常便饭了。
五石散的一大功效是转弱为强,什么意思?苏轼对何晏公然不讳的评价,透漏了答案:“晏少而富贵,故服寒食散以济其欲。”
五石散的作用就是壮阳,何晏是沾花惹草之徒,服用五石散,以有限的精气神供以片刻风月。
五石散药性燥热,服用后不仅身体发热,就连精神也高昂亢奋,提神醒脑。在阴暗的魏晋时代,士人朝不保夕,嗑药无疑是使低落的情志瞬间High到极点的最好办法。
何晏敢为天下先的“勇气”,配合他的名望,很快就引发其他人模仿的潮流。不过根据记载,从魏晋到初唐,有数百万人服用过五石散,为之丧命的有数十万。
名士服药没有丧命,不是他们有神功护体,而是他们有文化,深谙养生的道与术,会避开一个又一个坑。
许多人趋之若鹜地模仿,但不谙魏晋风流的精髓,徒落得东施效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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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只是魏晋名士的鼻祖,清谈、嗑药的发起人。但集大成者要数竹林七贤,他们分别是嵇康、阮籍、山涛、向秀、刘伶、王戎以及阮咸。
他们身处曹魏末年,司马氏之心昭然可见,士人已迷茫“忠孝”为何义。为了逃避政治的黑暗,他们相聚在山阳县的竹林,那里是他们头头嵇康隐居的地方。
他们在竹林举行过几次文艺沙龙,餐云卧石,围绕《周易》、《老子》、《庄子》三本玄妙幽隐的经书,展开饮酒清谈。
他们继承何晏和王弼的玄学精神,接续议论形而上的哲学问题。譬如,世界是虚幻的还是真实的, 生与死是否一样,应该遵从儒家的名教还是顺从道家的自然...大家有的支持曹氏,有的支持司马氏,他们明白邦无道,危言危行,莫谈国事,把多余的精力,投入到没有答案的玄学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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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少不得饮酒助兴。在先秦与汉代,士大夫在祭祀仪式,才会斟酌份量地浅尝辄止。到了魏晋,酒能一醉解千愁,醉生梦死成为逃避现实的最好办法。
竹林七贤最酗酒的是刘伶。
嗜酒的刘伶,经常乘坐鹿车,携一壶浊酒,对人说如果我死了,就随便把我埋葬。刘伶酗酒连贤惠的妻子都看不下去,损坏了酒器,哭哭啼啼向丈夫进谏。
但刘伶向鬼神起誓,自己天生就是以酒为命,绝不会听从妇人之言,继续大饮不误。
刘伶酩酊大醉,会抬起棺材狂欢,甚至室内解衣裸体,别人目睹,羞答答地讥讽,刘伶还毫不在意。
反唇相讥:“我以天地为房屋,以房屋为衣裤,你们干吗要钻到我裤裆里来呢?”刘伶的妙语,何尝不是深得庄子“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的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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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服药不仅所谓精神上离尘脱俗,更为了延年益寿,竹林七贤之首的嵇康,深信神仙之说。
他们认为神仙非积学问可致,乃禀赋自然而成。为此嵇康往复深山白云,采药觅石,以期长生。期间,一位樵夫偶遇嵇康,误以为神仙下凡,风姿绰约可见一斑。
嵇康修身炼性,看破生死,不恋名利。山涛上了司马懿的诱饵,出仕新朝,拉拢嵇康登上朝堂,嵇康一怒之下写《与山巨源绝交书》,以表心志。
书中嵇康斗胆地“非汤武而薄周孔”,轻视汤武、周公、孔子,含沙射影地讽刺司马氏,被司马懿以“毁谤圣人”的大罪下狱斩首。
行刑之日,嵇康披头散发,神情冷峻地无视举起的屠刀,为了内心的大义,神仙都不做也如何?所谓的先王圣人何加于我?
唯一有遗憾的,也许就是《广陵散》一曲要在世上失传。除此以外,世上没有再值得嵇康为之留恋,生死如一,游心太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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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名士从此成为中国历史的“文化符号”。他们命不逢时,壮志未酬。服药、醉酒是为了好似庄周梦蝶,梦觉不分,遗忘纷扰的世界。
他们蔑视儒家的繁文缛节,醉心于老庄的逍遥齐物,力图摆脱权势牢笼的束缚,追求自由放达的人生。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魏晋名士回归自然、寄情山水、追求自由的精神为后人所铭记。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谢安风流的事功,唐代的“酒八仙”...无一不是受魏晋名士的精神所影响。
在此之前,士人只会“进则儒”,在此之后,士人才明白“退则道”。魏晋名士的返璞归真,超凡脱俗成为另一种人生意义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