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会给你任何的准备,一场大戏就已拉开序幕。很佩服那些尽情拼搏和生活的人,虽说没有人的人生能毫无遗憾,但总有些人能将遗憾降至最低。一些无法弥补的遗憾,或是已无意义的自责,才是这个世界最残忍的惩罚…惟愿天赐的每一天,以后,都能充实而勇敢的活着”。———古典狼记于奶奶离世的第四天夜里。
当听到妈妈那个急促的电话里那句“你奶奶下午不在了”……,让我永生记住了2016年12月9日的寒夜。现在回想起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还能想起来接到噩耗通知的客厅里,那种难以言说的味道。
奶奶不在了。以前有过心理准备麽?好像有过,也好像从来没认真在心里准备过。79岁的她身体还算可以,平时喜欢自己去理疗店,9号下午一个人提着那个旧提兜,走在老城服务楼的大舞台那里,毫无征兆的摔倒了。然后路人从提兜里面找到关于她的信息,给我家人打了电话,送到医院前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那时我都没能知道。姑姑叔叔和爸爸在医院里给她最后梳洗过,换上送老衣。姑姑记得给她梳洗时她的手并不僵硬,是软的……
当天晚上两个老舅来到家里,和爸妈还有发着呆抽了半包烟的我,商量了下后事怎么办,然后走了。随后就在我家搭起了灵堂、香烛、贡品还有那叫做遗像的黑框照片。几个小时的时间脑子里空空荡荡,感觉反应不过来,根本反应不过来!以前不理解电影电视里面同样遭遇的人,听到至亲噩耗时的那种初始状态———不相信,亦或是不敢相信。现在我全明白了那种不相信是真的……
晚上,等到所有人散去的时候,我看着眼前那些灵堂香烛锡箔纸钱贡品,又看了看奶奶的遗像(那是她能留下的笑的最好看的一张),依旧是不相信。两礼拜前还和我们一起围桌吃饭庆祝生日的奶奶,居然今天要用到这些原来我看着就不舒服的东西?!那都是些什么啊?!以前我说个死字或跟死有关的话,她都要骂我,或拿她那的扫帚疙瘩追着打我。现在我眼前能看到的,居然是这些全部和死人有关的东西,而且是我最亲的奶奶要用到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受。我愣愣的盯着她在黑框照片里的笑脸,她看着我,我走到哪她好像都在看着我,慈祥的冲我笑着?……以后我只能像这样看着她了?我不想在家人面前漏出任何情绪,躲开同样悲伤的爸妈和妻子,趴在灵堂旁边的阳台上抽着烟。11点多,我还在灵堂前愣着,家里人说奶奶走的不痛苦,生前孙男娣女们也都孝顺,把香烛点着就行了。我嗯了声。我家在这方面没有太多规矩,累了一天的家人回屋睡了。等到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毫无征兆的,一股漫天袭来的孤独感和悲伤,从背后到头顶把我团团围住。我不声不响的趴在灵堂的桌子上,借助着香烛的昏暗光线,模糊的看着她黑框里的照片,突然,再也忍不住,我猛抓起一个靠枕捂着脸,剧烈的抽泣着……
我从小是奶奶带大的。我能记起的所谓童年,开始于奶奶家那个位于老城团结西街被人叫做“大花院”的老院子。因为院子门口有一个很早前用水泥砌成的花束丛而得名。奶奶家就从那个花束丛往里走,一条小时候看起来,很长很长的窄巷子,快到巷子头的路北边,有一颗当时看来惊天高的梧桐树,树下面是奶奶家养鸡的鸡窝,走到最里面,还有个南北向细长的院落,也叫东院儿,奶奶家就在打头的一户。我是3岁多的时候,从爸爸所在新疆部队的大院里被带回来的,也是我大概能记起点事的时候。因为爸妈工作原因,我就一直在奶奶家生活。由于我是奶奶姥姥家里的头大娃娃,也经常穿插着被几个舅舅接去姥姥家。因为头一个,所以大家很稀罕我~。那个大花院,在我9岁前,由于城区改造被铲车和推土机拆掉了。等于我在那里长了6年。我和奶奶最初,也是最美好的记忆就在那里。
每个人的童年应该都是美好的,我的当然也是。因为有了那个大花院,我甚至感觉我的童年是最好的。奶奶那时候50多岁,白胖的身躯,个子不高。退休前是工厂里的技术工人。奶奶脾气不好,但却是刀子嘴豆腐心的那种老太太。依稀记得,奶奶没少因为我儿时太调皮捣蛋拿扫帚疙瘩追着打我,那是她最常用的对付我的利器。还有她那独有的河南省骂“兔孙~鳖孙”之类的也没少招呼我(我当时还笑她骂她自己:),经常大中午去街口的游戏厅,提着耳朵把我押解回家……但现在想想,那都是快乐的,那种用语言无法形容的只属于那个时代那个年龄的快乐。
那时候属于80年代末,奶奶家住的大花院是老城的闹市区,但那个院子像是闹市区里的桃花源般的所在,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再找到那种老街道老房子带给人的快乐。那时候虽然已经有了诸如贸易大厦、新亚等现代一些的商场,但依然有很多现在看起来很老旧的旧街景:转瓦房子、不平整的街道、简陋的公厕、充满烟火气的旧菜市场,古董般的新华街。三四岁因为没上学,也没上幼儿园(人家说我不适合上幼儿园),就天天在奶奶家让奶奶带着。奶奶白天经常带着我去菜场买菜,她总是一手提着一个老式的塑料菜篮子,偶尔也提着竹筐,一手拉着我。每天都会给我买根油条或鸡蛋布袋吃。然后就是回院子里用那个古董般的面盆和面,在那个古董案板上切肉切菜准备饭菜等爷爷姑姑下班。我要么看她准备饭菜,要么去跟我老奶玩儿,还经常欺负我老奶。记得有一次,我太不照脸,不知从哪找到一把三棱刮刀,把我老奶的头都戳破了,被奶奶粗粗的胳膊像捉小鸡一样的抓起来,在门口狠狠的给我屁股上打了一排淤青……奶奶做饭的旧厨房在院子的北头,房头是老印刷厂的一个高高的屋顶,现在还在。我现在还能记起来那些老旧的厨房里的很多古董物件儿:灯笼式的古董三脚汤锅、木手柄油乎乎的古董炒菜铁铲子、旧的发指的古董烧水壶,还有那个烧煤的古董灶台,灶台旁边是我经常拿来当宝剑玩儿的烧火棍。每回一进那个厨房,总能闻到一股煤炭不完全燃烧的呛人气味。但那时候感觉那种今天才知道是一氧化碳的东西很是神奇,能让我进去就想咳嗽。奶奶总是一边炒菜,一边急忙把我往外哄。记得那时候每天的早饭时间,奶奶喜欢在厨房里烧了开水,给我们冲鸡蛋水,爷爷和我还有小姑表姐都喜欢喝。鸡蛋是门口大树底下,那个鸡窝里的鸡下的。我记得那时候的鸡蛋打出来是金红色的,蛋黄很大,很好看。每到中午爷爷下班回来的时候,表姐也放学了,我们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的,就围着那张圆桌子吃饭。当时奶奶家条件还是可以的。爷爷当时是单位里一个小领导,工资还算比较高,奶奶退休了也有退休工资,所以生活上没亏过什么。但奶奶有时候给我小时候的印象是有点“抠门”。经常喜欢自己吃剩饭剩菜,有点好东西自己不怎么舍得吃,还从来不让我吃饭剩饭,每回我想剩饭的时候,她就用那句名言“掉饭根儿要饭孙儿”来教育我,我就得不情愿的把碗里的饭菜和米粒一点点全吃完,一直到现在我依然保留着这个习惯。我从小爱吃肉,我的碗里总少不了肉。有时候奶奶会给我碗里盛好多肉,她自己却吃的不多。奶奶也经常变着法的做饭:炸酱面、大烩菜、肉饼,最让我吃不够的就是奶奶做的牛肉烩面,那个味道是我此生觉得最不可思议的美味……有一次我吃完了一大碗没吃够,跑到厨房里给奶奶要,一不小心推了她一把,火上正坐着刚烧开的热水,滚烫的壶嘴一下把奶奶的左臂烧的惨不忍睹……我记得从来都很严厉脾气又不好的奶奶,在房子的老式皮沙发上用药抹着伤口,鲜血都流到了酒杯里面,居然一点都没有对我发火,还交代不要给爸爸说。
那时候和奶奶在一起的时间很久。那个年纪总感觉每天过的好长……早上大人们一上班就留我和奶奶,老奶在家。有时候我会因为满院子野跑惹事儿跟人打架,或去西院儿别人家里“废气”而经常被奶奶揍。奶奶总是到饭点儿我还没回来,现在院门口扯着嗓子喊:“龙啊,回家!” 有时候回家晚她又没找到我的时候总是免不了或大或小的一顿打,扫帚疙瘩、巴掌、鸡毛掸子、擦汗用的毛巾都挨过……
那时候虽然不像现在那样发达,但总有些很有意思的东西:惊天高的梧桐树,在花期会开出满树的喇叭花,花开的时候整个院子都是喇叭花那独有的香气。小时候经常随便就拾起来一朵去舔花心那甜甜的花蕊~;那时候很多家里还自己养着鸡和大鹅,奶奶家养了大概10只鸡子,每天下蛋,所以鸡蛋是不用去菜场买的。那时候没有那么多的澡堂和浴池,洗澡都是奶奶在一个“操场型”的大铁皮盆子里兑好温水,在厨房门口的空地上给我洗澡。我记得当时还没有那么多洗发水,用的是奶奶圆筒状的“海鸥”洗发膏,那个洗发膏没有漂亮的包装,现在偶尔还能见到,那个洗发膏不是特别香,但那个香味很淡很特别。现在见到那种洗发膏都会闻一鼻子,总感觉能刹那间嗅到童年的味道,然后迅速消散……那时候的房子很多是平房,奶奶家的就是典型的砖结构平房,冬天夏天都感觉没有今天这样不可耐受,房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客厅两个红色的老式皮沙发,在屋子客厅的西头,北头靠着一个当年看来大大的窗户,窗户下是一个长长的布沙发,那是我和表姐经常下棋打牌,甚至嬉戏打闹的所在。对面有一个至今我还保留着的柜子,里面放满了生活用的东西。然后两间偏房,分别是姑姑老奶和奶奶爷爷睡觉的屋子(那时候好像都不怎么称为卧室:)。我平时就在里屋跟爷爷奶奶一起睡,那个房间的床和桌子,还有一个很神奇的擀面条用的台子,我居然现在都能清楚的回忆到……我睡觉的那张大床是粗布床单,躺在上面很舒服。我尤其喜欢秋天微凉的时候,在睡觉前趴在那凉凉的带有丝丝粗布味道的床单上打滚,有时候还能在下雨的时候闻到窗户边泥土散发出来的原始清新的土腥气。屋子里的电视,是17寸的黑白电视,有一年夏天,我在那台电视上看完了西游记、封神榜。每天晚上爷爷下班了和爷爷奶奶姑姑吃完晚饭一起看渴望、唐明皇、包青天。当然还少不了各种动画片。电视机旁边就是一个老式的摇头扇。那摇头扇上的按键是有光的,当时我真是好奇这光是怎么发出来的?而且它摇头的时候,会发出嗡嗡的噪音……房子外面是一条半封闭的走廊,往里走还有三四户邻居,我经常在里面乱窜,有一次还拿着一根长竹竿追着表姐打,表姐大我好几岁比较让着我,连还手都没有还~ 回头说门口的走廊,有时候下完雨的院子里,到处是泥土的味道,闻着有点腥腥的,但很耐闻……雨后的院子有些泥泞,因为我们家在院子的走廊里面,所以每次下雨,我都会在走廊里面玩儿,感觉很舒服。我从小就喜欢下雨,很喜欢……
然后突然有一天,那个大花院成了历史。
大花院的回忆最后定格在93年我8岁多的时候。小时候很天真,在那院子待的时间太长了,还天真的觉得,将来如果它真的被拆了,就能住进高高的楼房感觉会更好。那时并没有什么怀旧的概念,当某一天放学的时候,我看到曾经的大花院被夷为平地满目疮痍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慨,还和一帮子同学在瓦砾堆里打闹……~并且盼着和奶奶爷爷早日住上几年后新盖的楼房。随后奶奶和爷爷姑姑都搬到我们家位于汽车站家属院的不足70平米的房子里。搬到这里刚一年多时间,爷爷因患重病,不就就离世了。我只记得那时奶奶经常一个人躲在卧室里偷偷的哭,这种偷哭持续了很长时间。奶奶在爷爷离世前迷上了练“”气功”,那时我上4年级,放暑假的时候,奶奶还带着我去公园“练气功”。在我家住的时候依旧是奶奶做饭。但慢慢的我开始不喜欢奶奶做饭的味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总觉得她做到的味道太过时了,炒菜总是放各种花椒大料葱姜蒜。为此从小就对吃饭不将就的我还没少吼过奶奶……还有一次,因为妈妈和奶奶为了些事情吵了架,我毫不犹豫的站在妈妈一边,看奶奶怎么看怎么不好。有一次因为奶奶吵了我,我还恶狠狠的用眼睛瞪着她,然后奶奶又气又悲的眼泪从眼角流出,还一边伤心的反问着我“你怎么能这样拿眼剜我呢”?
96年的时候我上4年级,奶奶家的新房,在以前的大花院旧址建好了。奶奶和姑姑搬了过去一起住,那时姑姑还没有出嫁。因为每天放学可以坐公交车回家,我就只在奶奶家里吃中午饭。由于我的小学初中高中都在团结东街一条路上,所以基本上高中毕业前一直在奶奶家吃中午饭。那时候还是感觉奶奶做的饭不好吃,但基本上每天还是少不了肉。但我经常能看到奶奶把做好的新鲜饭菜端给我和姑姑吃,自己却经常热一热前一天剩下的面条或稀饭。她对自己总是很抠门,剩了几天的菜舍不得扔,有时候给我和姑姑做好饭就让我们先吃,她说她留有饭,但当我们吃完了剩下的菜汤剩饭,她总是乐呵呵的就着蒸馍或米饭就对付着吃了,后来我慢慢才懂,她是不想浪费……奶奶依然是每天变着花样的给有做饭,但我却愈发的挑剔。记得初二的时候有一次,奶奶连着做了两天素饭,我不想吃,我说我要吃肉,奶奶就开玩笑的说“想吃让你妈给你买”,就是一句玩笑话,我居然当真了,赌气回了自己家还给妈妈告状。再回到奶奶家的时候奶奶看着我难受的说不出话……我从小学到高三只有一年没有在奶奶家,就是我高一的时候离家去县里上了一年,我记得临行前的晚上一大家子人在奶奶家给我送行,奶奶一个人坐在里屋的卧室里抹着眼泪,一句话都没说,然后用她那长满皱纹的胖手塞给我500元钱。我记得那晚上她的眼睛很红,很红……
记得初中高中的时候候,每到周末过节假日,尤其是过年我们全家都会聚在奶奶的家里。那时奶奶还干的动活,我们一到家,奶奶就忙里忙外的准备饭菜,然后“唠唠叨叨”的问问孙男娣女们的各种事儿。有时候我也喜欢吃完饭就坐在奶奶对面,跟她聊天,聊的都是家里以前的事儿,有爸妈的有姑姑的,还有早已离去的老奶和爷爷的……也许慢慢长大了以后,就开始变得喜欢回忆过去,奶奶有时候会在我眼里突然变得像是我童年的相册,很多记忆都在奶奶身上像看相片一样的藏在她的身上……有几年过年的时候,我都会悄悄一个人,走到奶奶新家后面以前大花院的旧址,在仅存的一个以前厨房头顶那个地方待一会儿,看一看已经不存在的童年。总之,有奶奶的家依旧很温馨,有奶奶在,全家聚在一起吃饭的场景,现在想一想真的是弥足珍贵。
一晃我到了高考的年纪。当时因为文化课不怎么样,加之从小就喜欢文学艺术类的东西,我选择了当时为数不多的艺术生方向,而且第一年的艺考成绩很好,北影、北广和南艺的艺考全部通过二试三试的最后选拔并且全部拿到了文考通知书,但因为文化课没考好尤其是数学狂砍19分,报考志愿的时候也疏忽大意,最后哪个学校都没走。心灰意冷的我去了一个陌生的国家上了大学,彻底不想再考当年我热爱的艺术类学院。临出国的前一天晚上,又是同样的场景,奶奶又一次坐在屋子里一个人抹着眼泪,眼睛很红。
2015年我结了婚。奶奶很早就对我说等我结婚了她就放心了,然后就是等着当老奶了,要是自己还能做活还要给他的重孙子做衣服和棉鞋。结婚前几天,平时对自己一切从简甚至抠门的奶奶,和姥姥一起给我买了高档的家电送到我的新婚房子里。我记得结婚那天奶奶特别高兴,喝了点喜酒,跟亲戚们聊了好多的话。结婚后,由于工作原因去奶奶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家也早已搬到了新区居住。爸爸基本每周都会把奶奶接到家里吃饭。70多岁的奶奶依然很胖,腿脚也早在10年前就不太好使了。她还总是不愿麻烦我开车去接她,而是一个人坐着公交车来我家,手里总是提着一个老旧的袋子。基本每回来我家第一个问题总会问妻子什么时候怀孕什么时候让她当老奶……问完就傻傻的笑着并带着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和妻子。总是问的我和妻子哭笑不得。这时的奶奶因为年纪大,牙都基本上掉的差不多了,一笑起来一点没有了小时候看到的严厉,看着反而很慈祥。奶奶每回来都会给妻子带一些小物件儿,奶奶早几年因为皈依了佛教所以经常会给我们带点庙里说是祁过福的东西,给我们东西的时候,还一遍遍的念叨“带这个保佑我孙子孙媳平平安安”……时间就一点一点这么过着,奶奶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就在2017年11月底的一天晚上,我和妻子外出散步的时候,我还对妻子说“这几年去老奶奶的次数太少了,以后没事儿要经常去看看她老人家”……然后还没过几天,奶奶就一点征兆没有的就那样安静的走了……奶奶照顾了我十几年,临走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伺候她哪怕一天。以前小的时候奶奶总是开玩笑的问我:“龙啊,等你长大了会挣钱了你会不会孝顺奶奶”?当时我毫不犹豫的就脱口而出“我要给奶奶买最好吃的给奶奶买大房子住带奶奶去各地旅游”……而真的长大了以后,也开始自己挣钱了,也开始恋爱了,也开始忙了,也开始习惯了忘掉儿时对奶奶的那些信誓旦旦……
奶奶的告别仪式定于离世的5天以后。那几天我最深的记忆,就是白天会有各种亲朋好友来家里吊唁,屋子里满是香烛的味道和烟味儿。我基本那几天哪都没有去,坐在灵堂边上,头上裹着惨白的孝布,机械般的迎来送往。到了晚上,我会一个人睡在灵堂旁边。因为我害怕离她远的话我会冷,会孤独,我宁可在昏暗的烛光里,对着她的黑框照片给她说话,我会看着黑框照片问她:“你为什么不给我留一点时间,哪怕让我照顾你一天都行?为什么不等我去孝敬你?为什么不等我多去你那儿几趟,多给你买些你喜欢吃的多给你买几件好看的衣服?为什么你给了我这么多到最后让我还你一点点的机会都不给我?”她没有回答,她依旧是在照片里对我笑着,那笑容既熟悉又模糊……我清醒过来……这么多为什么有什么用?就这样过去了一天,一天……当时我痴痴的想让这几天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我不想面对那最残酷的一天……时间却不等我依旧比我想象的还要快的飞逝着。出殡前的那天夜晚,我一刻也睡不着,因为明天是我最后一次可以再看到奶奶。我不舍,我害怕,我悔恨,我冷…………我看着时间从12点转到一点、两点、三点……烧完了三支香我会续上三支,又续上三支……我能感觉到点香时我的手在抖……眼泪像是小浪底水库开闸的大水,放肆的涌出眼眶,从脸上迅速划过摔在灵堂的桌子上,来不及掉落下的泪一次次湿透我的衣领……我不敢想象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要去殡仪馆和奶奶做最后的告别……时间依旧在无情的流逝,就像它没有等奶奶一样,也不给我一丝逃避的机会,不会等我一秒钟。到了5点,我按前一天老人们的嘱托烧了24道纸钱,然后不经意的看见窗户外面泛起的鱼肚白……接着没多久,出殡的所有亲属都陆续来了我家。主持出殡的老姑夫指挥着我们,对着奶奶的灵位三叩首,然后是一些仪式。7点左右正式出殡,我拿着招魂幡,爸爸抱着黑框相片,和大批的朋友亲属开始奔赴殡仪馆……那天是阴天,还下着冰冷的冬雨,楼下的送灵车里开始放着凄婉的哀乐。我以前听这曲子的时候总免不了一阵寒意上身,但那天再次听到那对我奶奶放的中国式的《离别曲》,我听到的是对逝者的无限缅怀,对生命尊严最后的诉说。它凄婉、沉重、肃穆、刺耳……混着那种离别的气氛,我一路上坐在颠簸的灵车上泣不成声,我慢慢开始听不到哀乐的声音,看不清车窗外一排排行走的松树……中午送灵车到了殡仪馆,我强忍着,看到了奶奶最后一面,她安静的躺在那里,穿着最后一身我能看到的衣服,带着厚厚的帽子,像是睡着了一样……我想看清她最后的遗容,却怎么也看不清,我想扑上去再抱抱她,但主持仪式的老姑夫不让,他说不能让生者的眼泪滴在老人的身上,那样的话她会舍不得走……当奶奶告别仪式的最后一项开始时我再也忍不住跪在告别厅的地上放声嚎哭冲着奶奶疯狂的磕头……那一刻,我知道那意味着一种永远的诀别,一种残忍的分离。从此以后,最熟悉的那个老太太,那个把我从小带大的奶奶,与我天人两隔……
告别仪式结束后,所有人办完所有手续去饭店吃饭。一路上我没有一句话,呆呆的坐着摇摇晃晃的大巴车到了饭店。当时的我也几乎吃不进任何的东西,更不想当着亲戚的面再次流泪,我就躲在饭店的卫生间里继续。吃完了饭爸爸让我回去收拾家里没有收拾完的东西,我一个人坐在车里抽烟。车外依然下着雨,是那种冬天很少会下的冰冷细雨……
奶奶的离去是对我影响特别巨大的一件事。其实奶奶也算是幸运的,虽然爷爷走的早,但他的4个子女都很孝顺,彼此关系也都很和睦。奶奶身体除了腿脚也一直都挺好,离世那天没有受什么罪,也就没让我们真正的照顾她一天,也给我们留下了无数多的念想。奶奶是在周五走的,亲戚们还都开玩笑说老太太抠门一辈子临走都选了个周末,不让孙男娣女们请假扣加班费……奶奶留给我太多的遗憾和思念。也许奶奶的离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无法面对的离别,是和童年真正意义的切割,是我精神深处最温暖的回忆缺少了最重要的见证人:儿时那个充满人情味的大花院、梧桐树和喇叭花、夏天从树叶间隙射在院子门口的斑驳阳光、雨后泥土里散发出的原始自然的土腥味、耄耋之年还梳头臭美的老奶、奶奶的扫帚疙瘩和那些老古董旧、厨房里飘出的牛肉烩面的香味、那些每天无忧无虑的日子……
生活从来都是由一次次的相伴和一次次的别离组成的。有时候还来不及说句再见,一些珍贵的人就再也见不到了,有些遗憾是永远不可能有弥补的机会的,你能做的只有带着这样的遗憾活下去,有时你只能悔恨很多事是不能等的,但当你彻底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代价也未免过于沉重!不知不觉间,奶奶离开我们已有3年。上周在老家给奶奶办了3周年祭奠仪式,和爷爷合葬在了一起。算是一件大事尘埃落定。在奶奶入土为安的那一刹,我真希望如有来世,能和奶奶再续这段缘,让我好好的孝敬她,尽情的陪伴她。再见,奶奶。再见,梦里的大花院。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奶奶。
2019 12 月 18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