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帆的前半生，我们的后半生

刘新国

一

把人的一生，切成前后两半，分开着过，是我们自己的发明。

朋友问我看了《我的前半生》没有。我说看过。

“你怎么看子君？”

“子君？如果没记错，子君和涓生，应该还在鲁迅的《伤逝》里，怎么跑到《我的前半生》里去了？再说，溥仪的前半生里，好像也没有叫子君的。”我纳闷了。

“看来你已经跟不上时代了。未必你就不追剧吗？”

感谢子君，让我重温《伤逝》。鲁迅先生的思想光华，穿越历史的尘埃，映照着今天的爱情、婚姻和事业，依然格外清晰。九十多年过去了，《伤逝》未逝，依然动人心弦。

“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字字带泪，悔恨无边。

“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热恋激情，毅然决然。

“第一，便是生活。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现实无奈，人心不甘。

说句招骂的话，现实生活比电视剧精彩得多，而且不分段，不间断，还没广告。比如，翁帆的前半生和杨老的后半生。

二

最近媒体曝料，杨老表示自己的遗产已经分配完毕。妻子翁帆将获得一座别墅的使用权，杨老与前妻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将获得现金资产。

消息的真实性值得怀疑。杨老先生再老，也不会糊涂到爆料这样的信息。而且，一般情况下，别墅的使用权具有人身专属性，应该无法作为遗产转让，翁帆将一无所得。

不过，话题的价值，不会因为消息的真假而打折。我们经常评论别人，正如别人评论我们。我们谈别人，其实就是说自己。我们都深深地嵌在这个世界之中，分不清哪个是他，哪个是你，哪个是我。翁帆女士和杨老，自由恋爱，合法婚姻，无可非议。我们只不过想喝别人的酒，浇自己的愁。说翁帆，关键词是爱情和婚姻，关注点是真爱与幸福。而且，还有潜台词：她未必出于真爱，过得并不幸福。

作为文学主题和公共话题，爱情的真与假，婚姻的幸福与否，总是见仁见智。生活中，每一个人都是情感大师与婚姻专家。对于当事人而言，真爱或者幸福，更多的是难以言传的主观感受。所以，才有相爱相杀，要死要活。所以，幸福的时候，很幸福；不幸福的时候，很不幸福；白天不幸福，晚上幸福；今天不幸福，明天可能幸福。

大多数恋爱的理由，基本不成立。容貌或是才华，人品或是财富，岁月打磨的沧桑，甚至遍体鳞伤后的那份脆弱，都可能是一身行走的春药。翁帆的朋友说，“翁帆看杨振宁的目光绝对前所未有的温柔。”这，应该是那种眼神，真爱的眼神——相比于誓言，我更相信眼神。

作为一位高学历的离异女人，重新选择婚姻时，翁帆自有她的考虑。爱过或伤过的人，或许更懂得珍惜。何况，她应该知道，嫁给一个爷爷辈的男人，光彩夺目的男人，将面对怎样的风言风语和风风雨雨。在爱情和婚姻的选择上，我们并不比翁帆聪明。在翁帆的爱情和婚姻里，她更有发言权。

我们说翁帆，其实是“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照见生活中的自己。

三

无论翁帆还是我们，无论前半生还是后半生，无论爱情、婚姻还是事业，这部剧，名字都叫生活，主题都叫成长。焦点则在于：现实生活中，对爱情或是婚姻，应否有所期待？

关于爱情，常见的修辞手法是借用、剪裁和移情——借用经典，换掉主角，剪掉结局，保留那份期待的美好。

爱情的美好，不在于爱，而在于情，更在于情的热烈和青春的可以挥霍。所以，很多爱情，可以动真格，也的确是真情，但未必是真爱。比如“缘分”一词，既是相爱的理由，又是分手的借口。这就是为什么分手容易导致伤害的原因。真爱是不会伤人的。如果真爱过，爱过就是好过，幸福过。那么，分手，只是一种不能继续的遗憾，至少还会留下爱的美好，以及对美好的回忆与感激。如果分手是一种伤害，要么认为，爱是需要回报的付出；要么认为，爱是自私的身体占有，先下手为强。打着爱的名号的回报和占有，正是激情的燃烧。

经典的爱情戏码，在色彩斑斓的欧洲情史传说中，随处可见。比如哀生和玉色儿。

“‘啊，一切的一切！天空、大海，我的身体，我的生命！’

“她把手臂挨着他的手臂，明眸里泪光连着大海的颤动。他又问一遍：美丽的朋友告诉我，什么事你知道了不高兴？

“‘大海（la meir）’，她不再挣扎，‘害得我好苦（l’ameir）。’

“绕着另一个无边的海他们心头的爱（l’ameir），他们倾诉了一夜的‘苦’和‘海’。黎明，他把嘴唇贴上她的嘴唇，‘苦海’一下化作了狂爱的汪洋，全然没听见脚下，面如满月的璞兰根的哀号：不要，不要爱！那不是爱，是心的杀手、害命的药！”

在浩瀚的情海中，爱（l’ameir），原本是苦（l’ameir）的。

爱情未必是真爱，还体现为它的不满足和不确定。所以，才需要附加一种现实的安稳——婚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婚姻的确是爱情的坟墓。

四

把爱情与婚姻相连，是传统社会中的大数据思维。“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与其说是为爱情描摹理想，不如说是为婚姻增添色彩。自由奔放的爱情，又怎能敌得过门当户对和父母之命，以及“赚钱养家”和“貌美如花”的诺言？爱情是直升机，可以随时起飞和降落，可以一见钟情或日久生情，可以度日如年或三生三世。婚姻则是滑翔机，起步和目标，尤为重要！

有人说，婚姻把爱情转化为亲情。这是担心婚姻中失掉了爱情。其实，这种担心是徒劳的。如果说爱情转化为亲情，正是失掉了爱情的证明，因为转化本身意味着死亡和新生。

如果说，爱是让彼此心智成熟的愿望与行动。真爱，就意味着自我独立、彼此促进的切实行动。那么，婚姻，正是诺言的履行地和有效期。黑格尔下的定义，“婚姻是具有法的意义的伦理性的爱。”

借着爱的名义和法律这张纸，带上婚姻的面具，我们传宗接代，表情达意，分家析产，或者实现那个若隐若现的自我。

有人说，婚姻有三类：面对面，背对背和肩并肩。“面对面”的婚姻，初时热烈，渐而苛求，终至失望。“背对背”的婚姻，彼此看不上眼，也不指望改变，于是背过身去。“肩并肩”的婚姻，为着共同的方向，互相理解，携手并进，走一段人生旅途。实际上，对大多数人来说，婚姻不是单向选择题，而是论述题，是有意无意的混合类型。活着，爱过，在一起或独自旅行，就是为了见证和讲述，讲述难以面对面、不甘背对背、渴望肩并肩的情节。

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无论爱情，婚姻还是事业，都是一种发现自我和实现自我的生活方式。所以，翁帆与许多大龄单身青年一样，都值得尊敬——他们勇敢地以自己的方式来面对爱情与婚姻，很期待，不苟且，有点执着。

我们相信婚姻的美好，并不是因为婚姻，而只是因为相信或是美好本身。相信，固然是个美好的开始。美好，则需要我们一起来不断成就。试想，如果我们的上半生，轻而易举就活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那还要漫长的后半生何用？

人生没有上下半场，更没有中场休息。在生命还没结束前，没有谁的一生能被称为幸福。在别人身上，幸福或许只是形容词。对我们自己而言，幸福，是一个动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