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友子，太阳已经完全没入了海面
我真的已经完全看不见台湾岛了
你还站在哪里等我吗
友子 请原谅我这个懦弱的男人
从来不敢承认我们两人的相爱
我甚至已经忘记
我是如何迷上那个不照规定理发
而惹得我大发雷霆的女孩了
友子 你固执不讲理 爱玩爱流行
我却如此受不住地迷恋你
只是好不容易你毕业了 我们却战败了
我是战败国的子民
贵族的骄傲瞬间堕落为犯人的枷锁
我只是个穷教师 为何要背负一个民族的罪
时代的宿命是时代的罪过
我只是个穷教师 却必须要放弃你
二
第三天
该怎么克制自己不去想你
你是南方艳阳下成长的学生
我是飘雪的北方渡洋过海的老师
我们是这么的不同
为何却会如此地相爱
我怀念艳阳 我怀念热风
我犹有记忆你被红蚁惹毛的样子
我知道我不该嘲笑你
但是你踩着红蚁的样子真美
像踩着一种奇幻的舞步
愤怒 强烈 又带着轻佻的嬉笑
友子 我就是那时爱上你的
多希望这时有暴风把我淹没在这台湾和日本间的海域
这样我就不必为了我的懦弱负责
三
友子 才几天的航行
海风所带来的哭声已让我苍老了许多
我不愿离开甲板 也不愿睡觉
我心里已经做好了盘算
一旦让我着陆
我将一辈子不愿再见大海
海风啊 为何总是带来哭声呢
爱人哭 嫁人哭 生孩子哭
想着你未来可能的幸福我总是会哭
只是我的泪水 总是在涌出前就被海风吹干
涌不出泪水的哭泣 让我更苍老了
可恶的风 可恶的泪光 可恶的海
四
十二月的海总是带着愤怒
我承受着耻辱和悔恨的臭味 陪同不安静的晃荡
不明白我到底是归乡还是离乡
傍晚 已经进入日本海
白天我头疼欲裂
可恶的浓雾 阻挡了我一整个白天的视线 而现在的星光真美
记得你才是中学一年级的小女生时
就胆敢已天狗食日的农村传说 来挑战我月蚀的天文理论
再说一件不怕你挑战的理论 你知道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星光 是自几亿光年的星球上所发出来的光吗？
我们现在才看到
几亿光年的台湾岛和日本岛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山还是山 海还是海 却不见了人
我想再多看几眼星空
在这什么都善变的人世间里 我想看一眼永恒
遇见了要往台湾避冬的乌鱼群
我把对你的思念寄放在其中一只身上
希望你的渔人父亲可以将它捕获
友子 尽管它的气味辛酸 你也一定要尝一口
你会明白 我不是抛弃你 我是舍不得你
我在众人熟睡的甲板上反复低喃
我不是抛弃你 我是舍不得你
五
天亮了 但又有何关系 反正日光总是带来浓雾
黎明前的一段恍惚 我见到了日后的你韶华已逝 日后的我发秃眼垂 晨雾如飘雪 覆盖我额上的皱纹 骄阳如烈焰 焚枯了你秀发的乌黑 你我心中最后一点余热完全凋零
友子 请原谅我这无用的躯壳
六
海上气温16度 风速12节 水深97米
已经看见了几只海鸟 预计明天入夜前我们将着陆
友子 我把我在台湾的相薄都留给你 就寄放在你母亲那儿
但我偷了一张 是你在海边玩水的那张 照片里的海没风也没雨 照片里的你 笑的就像在天堂
不管你的未来属于谁 谁都配不上你
原本以为我能将美好回忆妥善打包
到头来却发现我能携走的只有虚无
我真的很想你
啊！彩虹 但愿这彩虹的两端 足以跨过海洋 连结我和你
七
友子 我已经平安着陆
七天的航行 我终于踩上我战后残破的土地 可是我却开始思念海洋
这海洋为何总是站在希望和灭绝两个极端
这是我的最后一封信
待会儿我就会把信寄出去
这容不下爱情的海洋 至少容得下相思吧
友子 我的相思你一定要收到 这样你才会原谅我一点点
我想我会把你放在我心里一辈子
就算娶妻 生子 在人生重要的转折点上 一定会浮现 你提着笨重的行李逃家
在遣返的人潮中 你孤单地站着
你戴着那顶 存了好久的钱才能买到的白色针织是为了让我能在人群中发现你吧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你安静不动地站着 像七月的烈日 让我不敢再多看你一眼 你站得如此安静
我刻意冰凉的心 却又顿时燃起
我伤心 又不敢让遗憾流露
我心里嘀咕 嘴巴却一声不吭
我知道 思念这庸俗的字眼 将如阳光下的黑影
我逃他追……我追他逃……一辈子
我会假装你忘了我
假装你将你我的过往像候鸟一般从记忆中迁徙
假装你已走过寒冬迎接春天
我会假装……
一直到自以为一切都是真的
然后 祝你一生永远幸福…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