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的土坯房已经40余年了,是上个世纪邢台大地震后修建的简易房,多年来姥姥辛勤劳作,子女纷纷外出落户,大都住上了楼,盖上了小别墅,可是姥姥仍然不愿离开自己的住所,子女们让她常住,她总是不愿意,几个子女家也是住住就走,从来不肯给子女“添麻烦”,就愿意守着自己的那片院儿,那几间房,然而土坯房年久失修,无奈之下,舅舅只得重建,拆掉老房子,盖上了两间新房,安上了地暖,装上了空调。
房子拆建那日,母亲特意给我打来电话,我特意嘱咐母亲一定要录了视频、照了相。我挂上电话,心理说不出的惆怅滋味,我从小住在姥姥家,十几岁才离开,那片土房和老院蕴藏着我的整个童年,包含着我所有乡愁。在大城市住久了的表哥、表姐们可能嫌弃土房子破,院里土多,不愿意在姥姥家多住,但是我从来不嫌弃,小时候回到家里往“屋里地上”一躺,看着爬来爬去的蚂蚁,就会过完我的整个夏天。
姥姥家里的院里有三颗树,一颗是门前的枣树,一棵是墙边的榆树,还有一颗是院中的槐树,据说这棵枣树是无心插柳,一颗种子,没有指望它活,它就那样奇迹般的生存了下来,而且还长得很大很高,每年都会结出许多枣,这很符合姥姥的思维逻辑,这几年每当我遇到挫折回到家乡,垂头丧气之时,姥姥安慰我的话总是“命领着人”呐,言外之意人生好多事努力尽力就好,好多事是要看缘分的。
墙边的榆树每到了春天就可以结“榆钱”,这是炒鸡蛋的好配料,最美的食材往往是自家院里最原生态的东西,浸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吃起来也会特别美滋美味。院里还有一颗大槐树,大槐树长得很奇特,从树干一米处开始,便分出三个干枝,每一枝都长得很茂盛,夏天的时候槐树会盖住整个院落,但会留下一角晴空,在这方寸晴空下,傍晚可以摆放桌椅,吃顿晚饭,也可以放下躺椅、板凳,以供盛夏消暑。方寸之地足以让少年时的我,仰望星空,畅想未来!
屋里陈设简单,最好的家具就是几十年历史的圈椅和方桌,而最好的记忆就是在墙上一家人的照片,照片里你可以看到年轻时母亲的姊妹们还有年轻时的舅舅们,在泛黄的照片里,可以感受到时光的温度,感受到亲情的温度,可以感受到他们那个时代不朽的青春。
土坯房冬暖夏凉,盛夏时节,姥姥将凉席往土地上一铺,小时候我就在凉席上度过整个蝉鸣的夏天,虽然席地而睡,但肚子不凉,整个夏天健健康康。窗户不大,午后,一尺阳光便会透过门缝照进来,我时常静静的看着光柱发呆,细细数着光柱里那永远也数不尽的尘埃。
小时候家中晚上常常停电,一颗蜡烛,半盒火柴,往往就能透亮整个房屋,火柴和蜡烛是不能轻易浪费的,我把蜡烛留下来的“眼泪”一点点的收集下来,握在手里等他们融化,自己配上灯捻,自己做小蜡烛,或者把它们收集到小碗里做成“蜡碗”,小孩子们常常把“蜡碗”带到学校,常常比较谁的“蜡碗”做得更好,谁的更漂亮。
院里虽然是土院,但是姥姥每到了傍晚就会扫院子,干干净净并不次于别人家水泥面、大理石的院子。小时候玩具少,土就是农村的孩子们最好的玩具,我可以用沙土垒成宫殿,用泥巴捏成小人,蚂蚁当做臣民,苔藓就是丛林,自己仿佛一切的主宰,一时挥斥方遒,鞭策天下,自己组建军队,好不痛快,夕阳西下,暮色西沉,房顶上的艾草随风一层层吹开,炊烟散去,熟悉的乳名回荡在空旷的院落中,那是姥姥催促我吃饭的声音。
院门是木制的,姥姥出门的时候只是将院门用一个木棍插住而已,多少年来院门从未上过锁,不是买不起锁,是人的心里没那把锁,来串门邻居们的看到“插门了”都会乖巧的走开,我想这便是人世间最好的锁,不争不闹,不抢不吵,只是告诉你稍后打扰。
院子里蚂蚁都是温柔的小个头家蚁,直到外出求学上班,才发现外面到处都是躁动不安的大个火蚁,我想这就是家里和家外的区别吧,在家永远是安定和踏实的,而外面的世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但即使世事如何浮躁也不能随波逐流,要保留一颗刚出家门时安定踏实的初心。
时间就像是岁月的陈设,乡愁是什么?乡愁就是每年秋天土房子门前枣树上的大枣,又红又甜,我不用洗,就能吃,乡愁是什么?乡愁就是半晌午的时候,在你似饿非饿得时候,门口有豆腐脑儿的叫卖,乡愁是什么?乡愁就是姥姥拉着风箱用大铁锅柴火烧的饭,做饭不紧不慢,有滋有味。乡愁是什么?乡愁就是墙根鸡窝里面的那个土鸡蛋,我发现它时,带着心喜,带着温度。
再见了,我心中永远的那片土房老院儿,深埋在我记忆中旧时光影,印在我血液中的那片心灵故土。
Ps说明:文章2018年初发于《邢台日报》为梓木成林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