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凉征文大赛】路的尽头有神明

图片来自互联网

文/旧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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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村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雨,黄豆大小的雨一下就是整整一周。大雨导致河水猛涨,河边赵老四家的玉米全被大水给冲倒了,出村的那条路也因为雨水流不出去,泥土被泡得软烂。村子里的人都在屋里歇着,没有人再出来干活。

赵东鸣站在屋檐下巴巴的抽着旱烟,不知道这雨啥时候是个头,半年的收成都被这雨耽误了。

“赵东鸣,菩萨庙漏雨了,村长喊你去帮忙补瓦。”赵老四撑着把破旧的黑布伞跑到赵东鸣家门口,身后留下的脚印很快又被雨水冲得不见了踪迹,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

“好,你先等等我,我进屋和秀芬说一声,免得她一会见不到我四处去找。”赵东鸣把旱烟掐灭放进了满是补丁的上衣内包,转身进了屋。

“秀芬,菩萨庙漏雨了,我和老四一起去加瓦,你在屋里等我回来,外面雨大你就别出去了。”赵东鸣一边取着墙上的蓑衣,一边叮嘱着躺在床上的秀芬。

秀芬在床上翻了个身,对着赵东鸣说,“知道了,你补完瓦记得在王婆婆那儿给我带个平安符回来,我感觉这几天就要生了,到时候把符给咱孩子缝在衣服里头保平安。”

赵东鸣披上蓑衣朝秀芬微笑着“嗯”了一声,匆匆忙忙地就和赵老四一块儿走了。秀芬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身子还是有些疲倦。窗外也没多亮,等着东鸣回来做午饭也不迟。于是她小心的翻了个身开始打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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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庙离赵村的河很近,一直都是王婆婆在打理,这遇着大雨屋里漏了水只得让村长帮忙,可这换瓦修屋的技术还是只有赵东鸣才靠谱。

王婆婆递给村长两张香油钱,村长摇了摇头,“王婆婆,这么大的雨请人修屋补瓦,又累又危险,怎么说也得这个数吧。”村长伸出手,在王婆婆面前晃了晃,整整五毛钱!

“这些都是平日里大家供给菩萨的香油钱,你让我给这么多,我哪里去找啊。实在是不行,你让他们别来了,我自己上去补。”王婆婆把那两张皱皱巴巴的钱收到口袋里,朝着村长啐了一口。“你做人这么狠,往后菩萨不会保佑你。”

“呵呵,菩萨保佑我,先让你家菩萨保佑保佑自己吧,免得雨不停就成泥菩萨咯。”村长拿起伞头也不回的走了,看着庙门口开得正艳的夹竹桃,顺手狠狠地扯下了一枝。

赵东鸣和赵老四一路跑来,刚好碰到从菩萨庙里出来的村长。

“村长,你有啥急事,脸色这么难看,咱不去补瓦了吗?”赵老四急切的问着村长,像只往主人身上蹭的哈巴狗儿。

“没事,走吧走吧。刚才我已经给王婆子补好了,也没你们的事了,这么大的雨都早点回家吧。走了走了。”村长推着赵东鸣和赵老四,赵老四的脸笑得像朵皱嫣的花,“好的好的,村长真是大善人太心善了。村长这雨有点大,你冷不冷哦,路有点烂,你小心点哦。”赵老四和村长两个人都往家走去,赵东鸣也闷着头和他们一块儿走。走了两步,想起秀芬让他带个平安符回家,不好意思让村长和老四等自己,便让村长他们先走,说自己想去河边看看水涨了多少。

-3-

菩萨庙里摆了几个盆来接屋顶漏下来的水,即便这样雨水还是淌到了地上。王婆婆一个人正在搬弄那个黑色的老木梯。

“王婆婆,屋顶还没修好?”赵东鸣站在门外抖着抖蓑衣上的水珠,“东鸣啊,你来了。”王婆婆停下手里的动作,走到门口来。“是村长让你来的?”

赵东鸣挠了挠头说:“这不,说来帮你修屋顶嘛,秀芬又让我给孩子求个平安符回去。”王婆婆以为是村长让赵东鸣修屋顶,心里一下放晴了,这赵勇总归还是有点良心的,菩萨嘛还是得供着。

“好好好,梯子在里头放着,你进去搬吧,我向菩萨给你求个平安符,保准你那没出生的胖儿子以后平平安安的。”王婆婆拿着木鱼在庙里念着阿弥陀佛,心里向菩萨说着多多保佑村长,保佑他刚出生的孩子平平安安,感谢他大人不计小人过。

赵东鸣在屋顶上修修弄弄把坏了的瓦扔掉,又添上了新瓦,因为怕雨大又漏水,他小心的再用茅草垫了一层。“婆婆,这下应该不会再漏了,之前村长说他补过了,看来咱们村长修屋顶的技术还是不行啊,哈哈。”

赵东鸣接过王婆婆手里的平安符,正要揣到包里的时候,王婆婆抢过那个平安符,望着东鸣一脸的吃惊,“你说,村长刚才说他帮我补过屋顶了?”

“是啊,村长说他补过了,老四都和他一块儿回了呀。”王婆的脸黑沉着,如同外面黑压压的天。赵东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尴尬的笑了一下,指着王婆手里的平安符问,“婆婆,这……”

“东鸣你等我一会儿,这平安符我忘了开光。你等等我,弄好了就给你。”

“哦”赵东鸣被王婆推到了门口,他不知道为什么王婆婆突然就变了脸。

院里的两株夹竹桃开得正艳,赵东鸣一边看花一边在想,王婆婆开光怎么不当着菩萨反倒进了自己睡的里屋?之前村长说修了屋顶怎么还是在漏水?赵东鸣越想越不对,朝屋里看了看,只有菩萨慈眉善目的坐在神龛里,桌前供奉的几个米糕已经开始长霉。王婆婆从屋里出来,手里的平安符多了一根红绳。

“东鸣啊,我把这平安符做成了吊坠,以后孩子大了就直接戴在脖子上。免得像别人缝在衣服里头,孩子一长大换了新衣裳还得把衣裳拆开重新缝,拆来拆去费神得很。”

赵东鸣笑着接过王婆婆手里的平安符,“谢谢婆婆,以后婆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赵东鸣说,我和秀芬一定过来帮您。”

“好好,好孩子,快回去吧,这么大的雨,秀芬一人挺着肚子在家不踏实。”

“好嘞,婆婆,那我先回去了。”

王婆看着东鸣的身影消失在雨里,只剩下两株夹竹桃在风雨里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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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芬本想打个盹儿,结果眼睛一闭上又开始做梦,梦里的赵东鸣在菩萨庙修屋顶,一不小心踏空了脚底,整个人摔了下来。“东鸣!”梦里秀芬伸手去抓东鸣,却感到腹部一阵疼痛。秀芬睁开眼睛,肚里的孩子有些不安分,肚子也有些不舒服。想到刚才的梦,她不由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走下床,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大雨,心里有些不安,东鸣去了半天还没见回来,刚才的梦又有些凶险,还是去接接他的好。秀芬穿好衣服,打了把伞在雨里小心的走着。

秀芬在去往菩萨庙的那个岔路口缓缓的走着,周围的杂草因为下雨长出了半人高,而路中间的大坑因为下雨,里头的积水有些深。她怕踩了水着凉只好从路边绕开,刚要绕过那个水坑时,脚底踩到了青苔,整个人一下滑倒在中间的水坑里,衣服全被泥水打湿。因为摔得太重,肚子和身上都太痛,一点劲也使不出来,只能躺在泥水里。血从她体内流出,将那本就浑浊的泥水多染了一分艳丽肮脏的血红色。

孩子好像要出来了,秀芬只感到浑身冰冷无力,连叫喊的力气都没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灰朦朦的天,不知道因为绝望还是因为痛苦,泪水和雨水一起不停地从她脸上滑下。最后因为一阵剧痛整个人倒在了水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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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四和村长从庙里回来,远远就看见地上倒了一个人,旁边还有一把油布伞。“老四,快去快去,看看是谁。”赵老四跑近后吓得大叫一声“村长!出人命了!”

村长走近后,看到水坑里的血泥水,猜想肯定是秀芬滑倒早产了。赵勇一直都想要个儿子,没成想自家老婆不争气,前两天出生的是个女儿,看到地上的秀芬,他心里的魔鬼开始作祟。他让赵老四帮忙把晕死过去的秀芬扛到肩上,脱了她的裤子,这样孩子兴许还有救。赵老四扛着秀芬,颤颤巍巍的走着,只觉得秀芬的呼吸越来越弱,身体也越来越凉。

“村长,这该……该不会死了吧……到时候赵东鸣回来还以为是咱们把他老婆孩子弄死的嘞。”

“孬种!我们是在救他儿子,秀芬这个样谁能救她,去镇上请大夫肯定来不及了,只能给他保一个,要是这孩子命不好死了,就说我们看到秀芬的时候已经这样了,鬼知道咱俩做了啥。”

赵老四扛着秀芬走了好久,累得开始喘着粗气。终于听到了什么东西从身后掉到了地上,哇哇的哭声传了过来。他转过脸去想看,却看到秀芬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也不知道秀芬啥时候睁开的眼睛,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像一只从水底爬出来的水鬼。

村长急忙把孩子抱起来,居然是个男孩子,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死去的秀芬。“老四,把他们娘儿俩带回我家。”

赵老四以为自己听错了,“村长,你说把死人带回你家?”

“让你带你就带,你他妈这么多废话还想不想在村里混了!”村长一脸的不耐烦,用身上的衣服擦着孩子身上的污渍,然后扒下了赵老四身上的衣服包住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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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村长的老婆巧凤刚从床上起来,抱着怀里的女儿。看着两人拖着死去的秀芬和刚出生的婴儿,巧凤吓得大叫了一声。

“小声点儿!”巧凤赶紧轻拍着怀里的女儿,问道“这不是秀芬吗?她怎么?”

“我们俩在路上看到她难产,生下孩子后就死了。现在等着东鸣来抱孩子。”

赵老四把秀芬的尸体刚放下,正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村长就开始吼道“你干嘛呢,去把赵东鸣找来,让他来抱孩子!”

“村长,我想先……”

“先干嘛?去找人!”村长的样子像只看见猎物的恶狼,仿佛要吞掉赵老四,老四只好撑了伞跑了出去。

“赵勇,你这惹得是哪门子破事儿,一会儿东鸣来了咋交代?你……你……哎呀!”巧凤抱着怀里的孩子焦急的走来走去,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老婆你急啥,听我说啊。”村长走到门口,把门给关上,将赵东鸣的儿子放在了自己女儿的摇篮里。一边换衣服一边说“你不是想要个儿子吗?反正赵东鸣也不知道秀芬生的是儿是女,我们家的和他的也没差几天,何况我们也没伸张自己的是个女儿,换一下有什么影响?”

“话是这么说,可是……老四,对了,赵老四知道咱们家的是个女儿啊,你不怕他威胁咱们?”

“哼,赵老四。他这个二愣子,怕他乱说话,那我就让他不说话。”

“阿勇,你……”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准备准备,一会儿赵东鸣来了直接把女儿给他。记住,从今往后我们只有儿子,没有女儿!”

巧凤跟着她爹打小认字学医,她知道自己生女儿伤了身子,往后是生不了孩子的。她不愿意赵勇一个人冒这么大的风险,但她一个女人又能做些什么?

赵东鸣刚回到家门口,就看着撑伞跑来的赵老四,“不好了,不好了,快去村长那儿,秀芬她……她……”

“秀芬怎么了?”

“村长家里……”赵老四累得喘不过,再加上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和赵东鸣解释,只能指着村长家的方向“快去赵勇家!”

赵东鸣拔腿就跑,泥水被溅得到处都是。

到了村长家里,地上的秀芬被白布盖住,赵勇和巧凤怀里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赵东鸣的眼睛瞪得很圆,慢慢朝着尸体走去。伸出手,把白布掀开的那一刹那,眼泪止不住的猛流。赵东鸣猛地一抬头看着赵勇,“怎么回事!早上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巧凤和赵勇都被吓了一跳,赵勇解释道“早上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秀芬倒在地上,孩子刚生出来还抱在怀里。可秀芬已经……唉……”

“孩子?”东鸣紧紧盯着村长。

“在这儿在这儿,是个女儿,我让巧凤把之前我们准备多余衣服给她穿上了。你来抱吧,当心点啊。”

东鸣流着泪,颤巍巍地接过孩子。孩子还小,看不出到底是像他还是像秀芬。他把孩子抱着凑近了秀芬,“秀,你看,这是咱闺女。你别睡啦,今天我走的时候你就赖床,现在还在睡,你快睁开眼看看啊。看看啊……”

赵东鸣一直哭一直说,他忘了那天是怎么回的家,也忘了秀芬的尸体是什么时候被送回的。只记得村长给了他一些小孩儿的衣服,还说如果女儿长大了就嫁到他们家,他们一定会像自家女儿一样对待。

赵老四那天找到东鸣后就没有出现过,赵勇带着村民找了很久,最后是在村里那条烂路的草丛里找到的尸体,他的样子是睡死过去的,嘴边还留着不知谁家偷吃的点心。

菩萨还真是保佑他赵勇,往后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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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终究都会过去,就像十年前那场大雨,总有一天会停的。

东鸣给女儿的名字是念秀,赵念秀,女儿的命是她娘给的。因为家里缺了个女人,东鸣也不知道怎么带孩子,所以念秀都是在村长家让巧凤带着,晚上再被东鸣接回去睡。

那天,从镇上来了个干部,说要重新选举村长,村里被推选的就是东鸣。东鸣为人大家都知道,谁家有难他第一个出马,也不要好处,如今一个人带着女儿过得不容易,选他也是给他们父女一条出路,让他不用那么苦。可要是东鸣当选,那之前的村长就得让位。其实赵勇当村长也没什么不好,众人觉得他也是一副菩萨心肠,当年帮赵东鸣家救了女儿,赵老四失踪他也尽力追查。赵村人想了个注意,以菩萨庙前的那条路为界,村东边的都投给东鸣,村西边的投给赵勇,反正大家都不清楚究竟是村东边的人多还是西边的人多,一切都由菩萨来定。

投票前一天,赵勇把东鸣叫到家里,巧凤做了满满一桌菜。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着。“东鸣啊,明天一过,你可能就是村长咯。哈哈哈,兄弟我敬你,来走一个。”

“勇哥,咱们就像亲兄弟,一家人。不说这些了,这村长我还是留给你。当年要不是你,就没我家念秀。这些年你和嫂子还帮着我照管念秀,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哈哈,好兄弟,好好好,咱们喝。”

两个人一直吃吃喝喝到深夜,赵勇的儿子安生和自家念秀都睡熟了,东鸣背着睡着的女儿准备回家。外面的风吹到脸上酒意就消了一些,不过还是醉醺醺的。

“勇哥,嫂子,谢了啊,你们回家吧,我自己回去。这路走了千八百次,死了都能走回去,哈哈,你们回吧不用担心。”

“好,那你带着念秀当心点儿啊。别摔着了。”巧凤挽着赵勇的手,赵勇只是笑着没有说话。

走到菩萨庙前的那条分岔路,东鸣觉得酒劲好像上来了,踉跄了两步。突然后脑勺被什么东西重重的砸了一下,眼前一下黑了。念秀被扔到草丛里,惊醒过来的念秀看着赵东鸣被那个蒙面人装进麻袋,扛了起来。念秀吓得在草丛里发抖,不敢哭出声来。那人又伸手想来拉念秀,念秀从地上赶忙爬起来逃跑,也不管方向,朝着菩萨庙跑去。

第二天王婆是在夹竹桃树下看到睡着的念秀,衣服不知道被谁撕烂了,身上脏兮兮的,她小小的一个蜷缩在树底下。还好这是夏天,如果是冬天那这孩子还不得冻死。王婆赶紧把她抱到屋里,给她烧水洗澡。看着念秀身上的伤,王婆婆抹着眼泪,昨晚将近半夜镇上来的干部才拜完菩萨回去。没想到那个畜生干出这样的事,真是天杀的。但这事儿又不能伸张,毕竟是个女儿家,往后大了还是要嫁人的。

王婆熬了些恢复伤口的药,念秀醒来后王婆给她喂药,一边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呆呆的发神,没了往日的精神。

大家赶到打谷场,赵东鸣却一直没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就这样,村长的位置只能依旧是赵勇的。有人说,赵东鸣带着女儿走了,有人说他们果然没有当有钱人的命。过了数十日,依旧不见赵东鸣和念秀的踪迹,后来有人说在庙里看到了念秀,赵东鸣的失踪一定和王婆有关。

王婆已经好多年没有走出过菩萨庙,柴米油盐啥的都是托香客帮忙带的。不过也是,她一个老婆子到了行将就木的年纪不愿再走远了,不然死了都没人知道。可是念秀为什么会住在庙里,大家只能让村长带人去问个清楚。

赵勇带了一伙人,手里都拿着工具,风风火火的朝着菩萨庙赶去。

庙外的夹竹桃开得依旧艳丽,可是这艳丽的背后是鲜有人知的狠毒。王婆正在院里劈柴,隔着树就看着路上来了这伙人,连忙走出去拦住他们,怕他们吓到庙里的念秀。

“你们这是做什么,来拆庙啊?”

“少废话,听说念秀在你这儿?你把她怎么了?”赵勇瞪着王婆,手里的锄头攥得紧紧的。

“哼,念秀。她怎么了,她……”王婆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想到念秀可怜的样子,不敢再往下说了。

“果然是你干的,来人!给我搜!把念秀找出来!”赵勇一挥手,身后的一拨人冲进了庙里,念秀被吓得瑟瑟发抖,两个男人把他拖了出来。念秀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着爸爸。最后看到赵勇站在哪儿,急急忙忙跑过去抱住他的腿。“阿爸,我怕……阿爸……怕……”念秀的样子像个疯子,王婆走过去抱住念秀,轻拍着她的后背。“念秀不怕,念秀不怕,婆婆在这儿,别怕别怕。”

“王婆子,念秀这到底怎么了?你干了什么!”赵勇对着王婆撕心裂肺的吼着,王婆什么也没说,只是轻拍着念秀,一直安抚着她。

“带走带走,把王婆子带回去。”赵勇揉了揉太阳穴,事情太过复杂,念秀也疯了,王婆子一句话不说,好像老天让他走进了一个麻烦的圈子。

等到众人把王婆子带走后,赵勇蹲下来看着念秀,她因为刚才的挣扎,头发乱糟糟的。赵勇把念秀的头发理到了耳后,把她扶起来。“念秀,别哭了,别怕了啊,咱们回家。”

-8-

王婆子被关进了赵勇家的柴房,两个人男人站在门口守着她。明天赵勇就会去镇上报案,这王婆子是在劫难逃了。念秀回来后,巧凤一直照顾着,少了惊吓情绪很快就稳定了下来。晚上,念秀觉得有些饿,可是巧凤已经睡了,她只好自己到厨房煮了碗面,想着婆婆还没吃,就分了一半送到了柴房。

门口的两个男人拦住了念秀,“念秀你干嘛呢,快回去睡觉,这个老婆子把你害得那么惨,你还给她送面,快走了。”

“叔,婆婆她这么大年纪了,经不起饿,让她吃一点儿吧,求你了。”

守门得俩人看着念秀可怜巴巴的样子,把门打开放她进去了,“秀,要是她对你做什么,你就大喊,我们马上冲进来。”

“好,谢谢叔。”

念秀进了柴房,里头没有灯,没有床,王婆坐在靠墙的一个小角落,头望着墙外,那个样子有些吓人。“婆婆?”念秀轻轻的喊了一声王婆,她转过头来,“念秀,你过来。”念秀端着面坐到了婆婆面前。“今天好些了吧?”

“嗯,好多了。婆婆,谢谢这段时间一直照顾我。我刚下了碗面,你一天没吃了,快趁热吃了吧。”

“好嘞,辛苦你了。”王婆接过面,一边吃一边说,“你看赵勇这个挨千刀的,不知道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鬼祟已经找上门来了。”

“婆婆,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没懂?”

“你自己看吧,这墙后面的地上有什么。”王婆挪了挪身子,念秀坐到王婆身边,原来之前王婆是在看墙上的破洞,破洞后面是赵勇家的菜地。念秀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菜园地上,一团团蓝色的火焰幽幽的燃着,像极了鬼魅在招手。念秀捂住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念秀才小声的说“婆婆,那真的是鬼吗?”婆婆放下手里的碗,把念秀抱在怀里,“别怕,好孩子。你有平安符,鬼魅不会近你的身,只要你不做伤天害理的事,鬼魅不会来找你的。”念秀点点头,泪水哒哒的落下。

关于鬼魅这个东西,农村是相信的,尤其是王婆这样信神信佛的女人,命由天定,若你作恶多端,那一定自食恶果。

-9-

第二天,赵勇早早的就到县城里把之前的那个干部找到了,顺便带上了警局的人。

正午的时候,几辆小轿车停在了赵勇家门前,车上下来四五个警察,王婆被看门的两个男人从屋里拉到院里。院外面围了一圈人,赵村的人都赶来看看这出戏。正午的阳光毒辣辣的晒人,王婆刚从黑漆漆的屋子里出来,一下子适应不了这光线,蹒跚了两步就跌在了地上。

“张书记,就是这个女人不知道把我兄弟怎么样了,连我侄女也拐骗了,以前借着菩萨也不知道骗了乡亲们多少钱。”

“王婆婆?”

王婆抬起头,这个张书记就是之前来庙里祭拜的干部,这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她记得清清楚楚。虽然念秀的事说出来能让自己免受很多苦,但就算捅破了,恐怕张书记也能一手遮天,他没有事儿却害了念秀一辈子。心绪复杂的王婆仰头看了看天空,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笑什么,你这老婆子,信不信我让几个长官一枪崩了你!”赵勇的眼里全是血丝,语气虽然很快,也不难听出一丝颤抖。

“赵村长,你别激动。我知道你找不到兄弟很愤怒,但是这件事还是好好调查了再说吧,几位警官会把事情查清楚的。”张书记拍了拍赵勇的肩膀。

“别查了,我老婆子一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这世道我过不下去了,你们要抓就抓,别多说了。”王婆别过头去。

念秀和巧凤做好了饭,想出去叫大家先把饭吃了再说。念秀刚一跨过门槛,就看到张书记站在院里,一瞬间,什么鬼火,阿爸,撕烂的衣服……念秀的脑袋像装着一团浆糊,恐惧在里面不停地转动。

“啊——啊——”念秀疯了一样大叫起来,院里院外的一群人都看着她,巧凤和安生听着动静也赶忙从屋里出来。看到门前尖叫的念秀,安生先反映过来,紧紧把她抱住。

“念秀!”赵勇正要冲过去,张书记一把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惊恐的问,“赵勇,这个女孩是?”

“张书记,不好意思啊,这是我侄女念秀。她被这婆子折磨成这个样子,吓着您了,真是不好意思。”

“哦……哦没事儿,没事儿。”张书记放开了赵勇的手臂,他手心里全是冷汗。赵勇刚一冲过去抱住念秀,念秀就发疯似的把他甩开,跑到一旁,顺手拿起了墙角的锄头。念秀紧紧握着锄头,颤抖着用锄头一个个的指人。指到张书记的时候她忽然像只受到惊吓的马,掉头朝着柴房后面的菜园跑去。

菜园是封闭的,念秀过去也不跑不出家门。赵勇见她跑去了菜园,连忙给巧凤使了个眼色。巧凤招呼着大家说,“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各位长官大家先吃饭吧,吃了饭再处理这事儿。来来来,大家都进屋吧。”

张书记一时有些慌乱,看了眼王婆,她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去去去,关起来,吃了饭我们赶紧回去。”

“是!”两个警员把王婆从地上架起来关进了柴房,看门的两个男人帮忙锁好了柴门和院外围着的乡亲一样散场了回家。

-10-

“安生,快去把妹妹拉到房里,别让她吓到了长官们。”赵勇指了指菜园,安生点了点头小跑着去了菜园。赵勇赶忙把张书记和几个警官请到了屋里。

“啊!”安生刚一到后院就惊叫了一声,念秀不知道怎么把菜园挖了一个坑,从土里露出了赵东鸣的头,皮肤已经开始腐烂,尸臭味和农家肥的臭味参杂在一起让人反胃。念秀把锄头扔在一边,抱着赵东鸣的头呜呜呜地哭着。

屋里的一人听到叫声后出来,张书记和警官们看到这一幕都被吓到了。赵勇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巧凤赶紧去扶他。张书记转过头来,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赵勇,“这事情该给我个交代吧。”

“张书记,这……不是我干的……不是……”赵勇已经语无伦次,看了眼身边的巧凤指着她说,“都是她,是这个女人,是她让我杀的,还叫我埋在菜园里,说这样不容易被别人发现。张书记,放过我,求求你。”赵勇跪着走到张书记边上,抱着张书记的腿痛哭,一边哭还一边磕着头。

巧凤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一下子空了,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最后是这样的。

十年前,秀芬死的那天,赵勇带回来了一枝夹竹桃,她知道这种植物是有毒的。于是她用这枝夹竹桃偷偷做了几个糕点,来帮赵勇解决赵老四这个麻烦,这样赵勇也少了些负担。可是没想到,如今赵勇反过来倒咬一口,人她杀过,注意也都是她出的,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和赵勇还有儿子一起好好的活下去,现在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

  “都给我抓起来,所有人都抓起来,赵村一定要好好管理!”张书记和几个警员把巧凤,赵勇还有柴房里的王婆都集中到了院子里,安生护着念秀坐在屋檐下,害怕地看着这些大人。王婆看了看念秀又看了看张书记说道,“我们都该死,你张书记呢?”

“你这疯婆子,说什么瞎话。”张书记啪的一记耳光打在王婆的脸上,王婆的耳朵“翁”的一声响,痛的说不出话来。众人都不知道为何张书记听到王婆说话后这么慌张,全都盯着王婆和张书记。过了一会儿,王婆抬起头看着张书记说,“念秀被你这畜生给玷污了!你这个挨千刀的畜生!”

“你再给老子胡说一句,老子一枪崩了你!”张书记一脚把王婆揣倒在地上,王婆的背脊骨“咔”的一声响,一口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你就是个畜生!选村长那天还到菩萨庙拜观音,晚上回去碰到念秀就把她玷污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念秀的衣服都被你撕烂了,一个人在树底下昏睡了一夜!你就是畜生!念秀现在疯了,你以为就没人知道了?你知不知道,她还是个孩子啊!孩子啊!”王婆撕心裂肺把那些话吼了出来的,张书记整个人傻站在原地。

“畜生!她是我女儿!”赵勇被两个警员拉着,额头上青筋突起,一边哭吼一边咒骂着张书记。沉默了几分钟后,张书记迅速从一个警员的腰间取出手枪,对着嘶吼的赵勇开了一枪,随即调转枪口朝着巧凤也开了一枪。

院子里顿时安静了,只有屋檐下的两个孩子在哭,那哭声太刺耳,张书记的枪口对准了念秀和安生。“砰——”子弹打偏到安生边上,“跑!带着妹妹跑!”王婆从地上爬起来,扯着张书记衣服,王婆一下被张书记推在地上,他对着她狠狠的开了几枪,血肉飞溅,浓浓的血腥味四散开来。张书记回过头来,安生和念秀都不见了踪影。

“处理完了,回去吧。”张书记把拿枪的手放了下去,几个警员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他们都没毙过这么多犯人,张书记一下就打死三个人。“张书记,这……”一个小警员刚一开口,张书记的手迅速抬起,打死了最后三个警员。赵村的人听到了枪声,很快就有人看见之前停在赵勇家门口的一辆汽车被人开着,左拐右拐的行驶在路上。在路过菩萨庙的分岔口时,因为车有些失灵,加上地上有个大坑。一瞬间,连人带车翻在了路边的草丛里。大家把车里人救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是杀了人的张书记,他的头因为磕破后血流不止,早在被救出来前就死了。

-11-

念秀和安生是从屋后面翻墙逃走的,他们不知道跑了多久,逃离了赵村,逃离了城镇,只要有路他们就跑。见过他俩的人都知道,两个十岁大的孩子,女孩疯疯傻傻的,男孩总是跪着求别人给点吃的。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现在受这样的罪。

念秀的伤口因为天气太热开始感染,她死的那天两个人都睡在破庙里。念秀静静地躺在安生怀里,没有一句疯话。她只把挂在胸前的平安符放在了安生手里,“哥,我从小就想拆开这个圆滚滚的平安符,可是爹不让,他说这是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哥,我觉得我活的不平安,这个平安符没有保佑过我,我们把它拆开吧,好想看看里面有啥。”

念秀的声音越来越弱,安生怕她想起以前的事情又发病,就随了她的心愿,把缝好的布质平安符拆开了。念秀只觉得越来越累,看着哥哥一点点拆开,她的眼睛就快要闭上,最后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听着哥哥兴奋的喊着“是钱!念秀,是钱啊!”她心里很高兴,菩萨终于保佑了。

安生用手在破庙后面的地上挖了坑,一开始指甲挖断了,然后手磨出水泡,最后开始双手都在流血。两只手停不下来的挖,他不想妹妹死后连个埋的地方都没有,终于在天亮之前,念秀躺进了地下。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破庙后面的地平线上升起,安生站在破庙前,他才看清破庙里供奉的菩萨像,一脸慈悲,怜悯的眼神望着他。安生紧紧攥着手里那两张皱巴巴的钱,走上了庙外那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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