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飘着冷雨,下了车我像人群一样奔向久等的亲人,等待着我的是我的母亲,黄昏的夜色中我看见她站在路口,用从未有过的焦灼、慌张的眼神扫过每个迎面而来的路人,我向她招手并喊住了她,她声音响亮地答了一声“哎!”,然后接过我手中的行李箱。她好像瘦了,又好像矮了点,脸上的肌肤已在四季之中呈铁锈般的颜色,稀少的黄色发丝在寒风中零落,眼角干燥的皱纹若隐若现,其实那天她已经在寒风中等了我一个多小时,她说她没等多久,她说她刚刚把别的女孩认错成是我了,那个女孩和我好像,她说……说着说着,我眼泪就来了。
这个女人,曾为了两个家庭放弃了自己的人生的傻女人、用麻绳做皮带、用棒槌做教棍、曾把一根筷子掰成两半用的、说话、吃饭、喝水都很大声的粗鲁女人、骑三轮车撞瘪别人的轿车后,面对交警语无伦次地扯谎的无知女人。
可是她又是多么聪明、多么强大、多么渊博。
她聪明到总是能准确预判天气,然后在凌晨4点多出门上班、扣上院墙铁门上厚厚的锁匙前,选择是在我的车篓里悄悄地放上遮阳帽还是雨衣;
她聪明到在数数时手、脚指头不够数的我应赴算术考试前在我的书包里放一盒火柴棍;
她聪明到总是能为不同种类的蔬菜豆类挑上孔隙大小合适的篮子;
她聪明到总是能为新捉来的小鸡崽搭上舒适、整洁、安全的小院子;
她聪明到总是能在过年之前给我们每个人配上一床香香暖暖的棉被、枕头。
她强大到在烈日炎炎下,只用一个漫长的上午和下午一个人弯着腰插完五亩多田的稻秧、背着沉重的药箱手动喷完所有稻田的农药、一个人扛回家几百斤的稻子、一个人打两人份的工、一天只睡3-4个小时、一个人去人生地不熟的医院住院、接受眼部手术……
她强大到一个人忍住所有的委屈,给我们一家带来岁月静好。
她强大到总是能修好家里每件用坏掉的器具、清理每块难以除去的污垢、填满每个饥肠辘辘的胃口、温暖每个风雨兼程后的小欲望。
她渊博到总是知道家里养的鸡和猪又生什么病了、该吃什么药了、田间粮油、菜园蔬果又该除什么害虫、该打什么农药了,尽管她只字不识。
她渊博到总是能明了哪一天我们又想吃什么鱼肉、该添置什么衣物、夜里有没有睡好了,尽管她总是早出晚归。
她渊博到总是能知道我身上还有多少零用钱、牛仔裤是否又短了、运动鞋是否又脱了胶、电瓶车是否又忘记了充电、昨晚又是几点入睡……
还记得那年9月开学,雨总是下个不停,风雨中的我总是手足无措地不知道伞该往哪边撑,直到家里最后的一把伞被我弄坏,妈妈给我买了件能拖到脚背的红色雨衣,放学后,同学们都打着雨伞,只有我一个人穿着雨衣,显得是那么的不合群;第一次踩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洗碗;第一次学拿扫帚扫地;第一次学擦燃小火柴点蚊香……妈妈用每一次带着疼痛的小心翼翼的成长和勇气向我还原生活的本质。
“叮铃铃~叮铃铃~……”,
放学了,
我在还散发着油墨香的田字格里用颤颤巍巍的笔触写完最后一个方块字,窗外,9月的雨淅淅沥沥地还在下,我和小伙伴们走出教室,自豪地套上了那件红色雨衣……
妈妈,我马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