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五月十八号,我回了父母家。我生病的事,左邻右舍,人尽皆知,再瞒着不让父母知道也不太可能了,所以我想,早日让活生生的自己出现在他们面前反倒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慰了。
见到母亲时,我心里有些难受,七十六岁的母亲太瘦了,瘦得只剩了皮包骨。我跟母亲说,妈,你坐会喔,我有一点事跟你说呢。母亲顺从地坐在了我的对面,看着我说,怎么又瘦了呢?我回,没事呢,妈,我胸前长了个东西,已经动手术切掉了,修养两个月就会好的,所以,你跟爸都不用担心,该吃吃,该睡睡,别人闲话什么也不用理睬,你们两个好好的,我才会恢复得更快呢。母亲静静地听着我的话,眼睛盯着地面,看似一脸的平静,但我看得出来,她深深的皱纹中透着刻意掩藏的悲伤。母亲纳纳地回我,但似乎更像是安慰自己,都是运程八字,既然动了手术,我跟你爸也就放心了,这两个月你就好好在家养着,什么都别想。我飞快地回应着母亲,没事的,过两个月,我都可以上班了呢。但我心里很难受,替母亲难受,也替自己的现状和后面的日子难受。
接下来,母亲和嫂子帮我收拾了母亲隔壁的房间,摆放好了床,铺好了被子席子,只等我晚上安睡。看着母亲在我床上垫着的两床厚厚的棉絮,我说,太厚了,会热呢,母亲回,要垫厚点,薄了会睡着背痛的。母亲忙碌的当儿,我又有意无意地安慰母亲,妈,你真不用担心,我会没事的,母亲回我,我知道,你姨妈的女儿当年患的就是乳腺癌,都二十多年了呢。母亲的话让我心头一怔,她竟然知道了我患的就是乳腺癌,我以为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原来我故作轻描淡写的说辞根本糊弄不了我的母亲。
父亲回来后,我也只是很随意地跟他说着闲话,告诉他,我会没事的,父亲的心思没那么重,看着倒并不让我感觉有多大的压力。
晚饭后,大哥背着他的行李家伙去水库打柴鱼鲫鱼去了,说是要给我多炖点鱼汤喝来愈合伤口补补白细胞。我,父亲,母亲,嫂子带着两小家伙,在门口坪里闲坐,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当然也说到了我与我儿子爸爸的婚姻。说话间,我向母亲漏了一句,我觉得自己这几年守着那残败的婚姻一点都不值,母亲只是无言地叹息了一声。
将近九点那会,母亲在浴室用桶子给我放好水,让我坐在凳子上,帮我脱掉上衣,细心地给我擦洗手臂和裸露的前胸后背。母亲的温柔动作唤醒了我儿时的记忆,我就是在母亲那样温柔的呵护中慢慢长大的,而如今自己还未曾为年迈的母亲做过任何事,却再一次成了需要母亲悉心照料的小孩,那一刻我的眼里泛起了泪花。
九点半的样子,我躺在了床上,打开央广电台听着轻松的晚间节目。隔壁父亲母亲房里的电视依然播放着父亲最爱的抗日战争片,而我分明听到了母亲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令我揪心无比。过了一会,母亲走进了我房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问,妈,你怎么还不睡呢,母亲说,我睡不着呢。母亲又接着说,这些日子我老感觉晚上不安生,担心家里会出事,唉,你说,什么事搁在我跟你爸身上多好,干嘛让你摊上这病呢。我不忍听母亲继续往下说,便有些粗鲁地打断她的话,谁叫你们两个要怎么样的呢,你们俩都好好的,才是对我们兄妹最有力的支持。母亲没有接我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着,都怪我,当初拼命拦着不让你离婚,哪知你心里过得那么苦,得了这病,唉,以后,你想怎么过就随自己的意就是了。
母亲说着那些话时,脸上淌着泪,言语里满是悔意,母亲的样子让我心里万分难受,我有些生气地冲母亲说,你哭什么呢?我不都好好的嘛,放心,我会没事的。然后,我跟母亲说,妈,你去睡呢,不早了。母亲便关了灯,出了我的房间。看着妈妈瘦削的背影,我在心里跟母亲说,妈妈,您别哭,而我的泪水滴落在黑夜里,早已不知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