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可以让我爱人进来陪我吗?"
"不可以!"
"那可以有人在手术期间拉着我的手吗?"
"不可以!"
船在艰难的航行着,乌云狰狞的笑着不由分说地压了过来,风不停的戏耍着海浪,将她掀起放下又向远处狠狠掷去 ,雨水狂傲地看着这一切不甘心做一个旁观者,迫不及待的加入进来,肆意的击打着宣泄着。
我躺在狭窄的手术台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下半身越来越沉重,渐渐地失去了知觉。我艰难的对抗着试图逃避着却发现根本无处遁形。船马上就要被掀翻了,我嚯的一下坐了起来,大口的喘息着挣扎着妄图要抓住什么,嘴里喃喃着:不行了不行了我受不了了,我害怕我害怕……乌云压的更低了,风雨也更加猖狂了,海浪被掀的更高掷的更狠了……
我在要跌下手术台的瞬间被一把抱住,那双手纤细却有力量!一道光照了进来,暗夜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阳光从这里慢慢的倾泄下来,一点一点。乌云力不从心的狰狞着,狂风有气无力的对抗着,暴雨无可奈何着的挣扎着,阳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整个海面又亮了起来。乌云灰溜溜地逃跑了,狂风无可奈何的缴械了,暴雨错愕地看着这一切不甘着垂头丧气着……
那双手慢慢的扶着我躺回手术台,轻轻的安抚着,我的脑子混浊着,眼前模糊一片。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像个天使,声音那么轻,动作那么柔和,她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手术还在进行着,医生们的手在我的肚子上不停的忙碌着。利器划破肚皮的声音,各种器械互相碰撞的声音,他们之间时有时无说话的声音。由暗夜恢复光明,这一刻我感觉到超乎往常的平静,甚至有一种窃喜。时而是旁观者时而又深临其中。
"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啊?"高主任甜甜的声音把我从遥远的地方拉了回来。
"女孩",我高声回答着似乎想让所有人都能听到。
"那我们看看是不是女孩哈",高主任温柔的笑着,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焦急的等待着。
"女孩哈!恭喜你梦想成真!哇,你女儿真漂亮啊樱桃小口"。
"哇,真的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怎么不哭啊?为什么还不哭啊?"
"一会儿就哭了",旁边的医生答到。
"她怎么还不哭啊?"
"一会儿就哭了"。
"哇啊哇啊哇啊",不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不算嘹亮但真真切切,第一次听到有人哭却是那么地开心啊!
"看一下啊",有人用手拖着一个细细长长的小婴儿,满身白白的东西,闭着眼睛,从我面前一闪而过。"啊,是这样的啊"我嘴里嘀咕着:不是应该觉得心都化了吗?不是要泪流面面吗?怎么我心里连一点点涟漪都没有呢?莫不是麻醉师失手连我的心一起麻醉了吧?!
接下来肚皮上又是一阵拉扯,总算是结束了。出了手术室看到杨先生。"感觉怎么样?看上去状态还不错嘛!""要谢谢医生们,刚才我都崩溃了,要不是他们我都不知道在哪儿了"。"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回到病房里,小小的那只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安静的躺在我病床旁边的小床里。红红的小脸、小胳膊、小腿儿,整个身体都是红红的。细细长长的眼睛紧闭着,红红的小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肉嘟嘟的小脸看上去滑滑的,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亲一口。"好像爸爸呀,很好看呢,大脑门儿,小嘴好小啊,小包子脸啊……"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飘来,麻醉劲貌似要过了,心理微微的起了点涟漪,觉得一直浮在空中的我有点要落地了,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稳稳地落在了结实的大地上……
术后要平躺7个小时,不能枕枕头、不能侧卧、不能翻身、不能坐起来、不能下床、不能吃东西、不能喝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闭着眼睛,眼前像放电影一般一幕一幕……
第一幕:
诊室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医生表情严肃语气夸张:"你心可真大啊,你这情况不赶紧要宝宝你拖啥呢?而且你这情况这么复杂,你赶紧去排队试管婴儿吧"。"啊?我只能试管婴儿了吗?""你不一定能排上呢,你现在去排队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上呢!"
"老公,我要是不能生了怎么办呀?我好担心呀!"二月的春风像刀子一样划在人的脸上身上,我低着头默默的走着,不敢看杨先生的眼睛。杨先生停下来望着我:"没事,实在不行我们就不要了!"我抬起头望着杨先生的眼睛,温柔而坚定。"可是妈能同意吗?"我嗫嚅着。"没事,妈说过要不要我们自己决定,她都接受。"一阵欣喜过后又是一阵失落,即便所有人都能接受我自己能接受吗?回家的路遥远又漫长。
第二幕:
"医生我是来做检查的,可是我大姨妈到现在还没来呢,检查还能做吗?"
"没来?不是怀孕了吧?"
我哪敢往那想啊,心理默念着,但眼神又期盼着:"不知道呀。"
"那去做个测试吧。"
"哎呀,真的怀了呀。唉,小王你看,这又一个怀了的。"
呀,我怀孕啦,说的是我诶!我现在肚子不一样了呢,里面已经有个小小的种子在萌芽了呢,可是我怎么一点也感觉不到呢?怎么看上去这位小医生比我还高兴呀,她还那么小,应该没体会过做妈妈的喜悦吧?哎呀,我的肚子和他们都不一样了呢,我要小心翼翼的走路啦,我怎么觉得自己要开花儿了呢!我怎么感觉自己骄傲的不行呀!好想跑出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家杨先生啊,好想看看他知道后的样子啊,感觉自己脸上嘴角都绽放着妈妈的温柔了呢!淡定淡定,开心的小野马在不停的横冲直撞,我得赶紧拉拉缰绳,不能让他们笑话我。"老公,我!真!的!怀!孕!了!"嘴巴张开,牙齿都露了出来,嘴角上扬,脸颊的肌肉上移,眼睛弯曲,竟然是慢!动!作!这是一个淡定的准爸爸,即便开心也不会像准妈妈一样小鹿乱撞,手舞足蹈。
第三幕:
"你现在有什么症状吗?"
"偶尔有点肚子疼。"
"按理说现在还没办法知道你是宫内还是宫外孕,不能给你开保胎药。但是你有病史,而且现在已经有了症状,所以我可以给你开。但是万一是宫外孕,那会有生命风险,所以你自己决定是吃还是不吃!"
"吃"我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我怎么忍心让肚子里这个刚刚萌芽的小花朵儿有任何风险呢!为她遮风挡雨我义无反顾啊!
第四幕:
"这两张床位你自己选吧!""这张吧"我指了指靠左边的一张。护士把床单被罩整理了一下,"一会儿收拾好了去叫我,打点滴。饭是自己做还是在医院定?""医院定吧"。杨先生帮我把枕头靠好把床铺好,扶我斜靠着。旁边已经住着两个女孩在聊着天,看上去年龄都不大。"你也是做引产吗?"一个女孩好奇的看着我。"不不不"我慌忙的摆着手想连同刚才这问话里的晦气一并赶走。"我是来打点滴的,孕反太强烈。"哦了一声又回过头去继续聊天了。"你是做什么手术呀?"我有气无力的攀谈起来。"我是做引产,她是宫外孕。"
"几个月了做引产?"
"7个月"
"啊?都这么大了为啥不要他?"
"我也想要啊,可是医生说这孩子有基因缺陷,不能要!"说完整个人都暗淡了下来。
"那为啥都七个月了才做啊?"我惋惜着嗔怪着。
"排队做羊水穿刺排了好久,等结果又等了好久……"
另外一位女孩的老公来看他了。从他们聊天的过程中得知:女孩第一任老公整天喝酒泡巴对她和女儿不闻不问,后来离婚了,这个是现任老公,虽然长得不帅但是对她很好,本来怀孕了可是查出是宫外孕只能流掉了。
在这里,生命是这么的轻如鸿毛,这么多生命还未有机会看看这个世界就要说再见了!我更要加倍守护好我肚子里这个小生命,吃不下算什么,每天吐的死去活来算什么,阳光灿烂我却冷的要死,别人穿裙子我却穿大衣这又算什么!比起那些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小生命,我这点苦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五幕:
"阿清帮我把我桌上的水杯和纸巾拿到洗手间来吧"。
对着垃圾桶我还在吐着,胃里翻江倒海,随着一股股神秘的力量,各种不知何物的液体一次一次,从嘴里喷薄而出,口腔里一言难尽着。
"哎呀,你不舒服就别来了在家休息吧。"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的吐完就好了。"
第六幕:
晚上十一点,几个人陆续地走出会议室。挺着大肚子拖着沉重的身体坐在车的后座上,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司机师傅也不停的打着哈欠掐着大腿,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睡着了。实在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陪师傅聊天让他打起精神了,夜晚的北京多了一丝宁静,前门的灯光昏黄着,马路如此宽广,白天的拥挤吵闹似乎被切换了镜头,此刻焦急地盼着赶紧回家,回家,回家。
咳咳……,一阵憋闷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嗓子有痰咳不出来,鼻子也不通气,我想坐起来!""不行,你还不到七个小时呢不能坐"。海水涨上来了涨上来了马上要把我淹没了,我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寻找自救的办法,可是海水还在不停的上涨马上就将我淹没了我马上就要窒息了,我没办法平静了!
我腾的一下坐了起来,大口的喘着粗气,双手捂着胸口用力的咳着。阿姨惊慌着叫来了护士并紧紧的攥着我的手。杨先生也上来了,呆呆地望着我,我一把抱住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可是敌人的力量太强大了,我的血压不断上升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我的右手开始发麻失去知觉,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医生来了给我戴上了吸氧面罩。
我的周围围满了人,可是我仍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孤独,恐惧,死亡之神似乎越来越近了,可是我已经没有半点力气抗争了。我使出浑身力气问到:"我会死吗?"周围确是死一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