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掐指一算,这么多年来,我有过很多困惑。
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没有别人学习好。老师告诉我,不要担心付出没有回报,等到时机成熟,肯定能一飞冲天。就像竹子用了4年时间,只长了3厘米,但是从第五年开始,每天能以30厘米的速度生长,仅仅需要6周就能长到15米,因为前面的4年,竹子都在默默地扎根。老师满含期望的眼神我至今记得。后来时机果然成熟,我终于发现,我并不是竹子,我是土豆。
读中学时一直对老妈心存歉疚,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曾经那个笨手笨脚,怕黑掉眼泪,被人那么宝贝,也需要依靠的小姑娘,变成了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什么都知道,总是为我遮风挡雨,做超好吃的饭,勤勤恳恳工作,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也许是岁月,也许是爱。后来终于发现,是我那个不成器的老爸和她那个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的儿子。
进了军校后,我开始困惑于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女朋友。战友安慰我说,这爱情呢,就像公交车,有时候你等了很久,那车就是迟迟不来,有时候你刚到站台,那车却刚好进站,但不管怎样,它总会来的。因此,我一直坚信属于我的那辆车就是晚点了。直到我的大学生涯结束,我才终于意识到,其实并不是晚点,而是抛锚了,并且是大毛病,应该已经报废了。
毕业后终于遇到了个姑娘,在一起后她总是嘲笑我情商低。有一次看见一对情侣吵架,女孩一直大吵大闹,但是男孩却不说话就看着女孩笑,然后女孩突然扑倒在男孩怀里抱住男孩说:“连个架都不会吵,以后要怎么办?”我觉得我get到了。一天,我俩闹别扭,天知道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多久,我觉得机会来了!我静静地看着她笑,那一刻,我觉得我的笑抵过风霜,就像是一颗太阳。突然她朝我脸就是一巴掌:“你特么还有B脸笑!”我终于明白,人和人究竟是不同的,套路并不是一直有用,对于我的情商也许我应该放弃治疗。
2.
最近,干部转业复原工作开始展开,作为一名刚工作两年的小中尉,我当然达不到走的要求。然而我却时常忍不住想,如果有机会,我会不会选择离开?现在的生活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
年前的时候,姚哥的老婆从无锡赶来跟姚哥过年。嫂子说,有姚哥的地方就是家。这句话让我羡慕了好一阵子,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大年初二那晚,唐哥安排了个饭局,既是给嫂子接风,也是过年兄弟伙聚一聚。唐哥、姚哥、金振还有我,都在机关,又是老乡,平时互相帮衬,关系不错。
我和姚哥、嫂子到了的时候,唐哥和金振还没来。过年这段时间,他们都是前指人员,每天早出晚归,忙忙碌碌,往返于全拉萨的各个执勤点,经常是凌晨回来睡觉凌晨起床出发,今晚能有机会一起吃个饭,着实不易。等了一会儿,苦逼二人组终于现身,后面还跟着小白。小白是唐哥的侄女,作为军医,这两天同样担负前指,风餐露宿,满城奔波,看上去很憔悴。当然最憔悴是金振,他看上去已经跟僵尸没什么区别了。三个人还穿着迷彩服,都是风尘仆仆,如释重负的样子。
唐哥在拉萨已经十多年了,在吃这方面眼光毒辣,水准极高,菜异常美味。姜蒜与小鸡齐飞,石锅共鲤鱼一色,蘑菇肥,青菜脆,姜汁可乐斟满杯。大伙边吃边聊,兴致很高。突然,唐哥的对讲机响了。我一直觉得对讲机这玩意儿在提神醒脑方面颇具奇效,每次听到有人报告总能让我有一种虎躯一震,菊花一紧的感觉。对讲机通知说有情况发生,基指人员紧急集合。很不幸地,姚哥担负基指。
怎么形容那一刻姚哥的反应?就好比“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水晶被攻击”一样。姚哥一下子跳了起来,正要准备出门,忽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便装,于是直接跟金振换了一下衣服。姚哥说世事果然难料,竟然还有吃着吃着在包厢上演脱衣秀这种操作。基指都已经集合了,前指作为一线指挥力量自然更不用说。但是反观唐哥却是一副“稳住,我们能赢”的架势,我暗暗钦佩于唐哥的淡定,这十多年来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才能如此云淡风轻?再后来,金振也走了,大伙都不怎么说话了,饭菜依然很香,但是吃着已经没什么味道。
我注意到,姚哥走的时候,嫂子一声没吭也一直没有抬头。去年上半年,姚哥和嫂子刚刚结婚,没多久,机动师改革大幕拉开,一个大浪把姚哥从无锡推到了西藏。和今天一样,走的那天嫂子一句话没说,只是后来发了个消息——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军人的世界总是有太多沉痛的遗憾和难言的苦闷,但比我们更无奈的,还有我们的家人。
我突然想起吉祥在朋友圈里发的一条说说: 这一年,起起伏伏,兜兜转转,终于把我从一只鸡忙成了一条狗 。我有故事你有酒,却再无岁月可回头,远方的风儿轻轻吹,家里的人不许掉眼泪。
想起除夕那晚远在新疆的师傅在群里感慨:今晚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候,我将准时从1号报警点路灯下出发,走过人间喧哗,看尽满城烟花,这里万家灯火,但是没有一盏属于我。
想起最近流传的一句话:下辈子换个职业,陪最爱的人回最温暖的家。
再往后的几天,姚哥晚上陪嫂子看电影都要提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迷彩服。
节日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也许是让幸福的人更幸福,忙碌的人更忙碌,沉默的人更沉默,孤独的人更孤独。当我想起姚哥离开时的背影,我开始质疑我的选择。
我很困惑。
3.
有人说,人千万不能陷入自怜的情绪。我明白没有哪个行业是轻松的,没有谁的生活会一帆风顺十全十美,每一个成年人都经历过悲欢离合万箭穿心。一家不圆万家圆,这个世界总是要有人牺牲的,穿上这身军装我们责无旁贷。但是当我开始回望我的中尉生涯,黯淡艰难,庸碌机械,我开始困惑。
每天大会小会的意义究竟在哪里?思想发动到最后却逐渐麻木。白天没时间干活,晚上只能挑灯夜战。困卧沙场君莫笑,加班熬夜几人回?而“老司机”们却越来越潇洒,该玩的玩了,该提的提了,该走的走了。我们越来越精疲力尽,越来越心力交瘁,要打多少鸡血才能挺过这狗血的一生?
我很困惑。
有朋友跟我开玩笑:“别人84年就要提副团了,我比他小5岁,还在副连,而且今年还没得提,气的我烟都不想抽了。”转业复原名单里,想走的走不了,不想走的却走了。50几个正连只有3个能晋升副营,体制僵化的困局何时才能打破?所谓年轻干部的我终将不再年轻,我的前途究竟在哪里?
我很困惑。
因为领导的一句话就要加班折腾到深夜,为了签一份文件也许要东奔西跑很多天。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非专业人士的瞎逼逼,尤其是当他还是你领导的时候。面对劈头盖脸的呵斥,除了“是是是”什么也不能说。有时候觉得自己活得像个奥斯卡影帝。
我很困惑。
所有奋斗在基层的战友,究竟还要在卫生区挣扎多少个日夜?还要在“公差路”行走多少公里?还要经历多少检查?还要补多少本子?还要抄多少笔记?我看到我正在被琐碎碾压,看到曾经一个个少年不再生猛,看到很多放弃努力的前辈,若干年后,这会不会就是我的人生?
我很困惑。
部队的年味为什么是每天都要迎接首长检查的疲于奔命?是大大小小各种执勤值班开会的头晕脑胀?是排得满满当当各项活动比赛后的劳累不堪?而不是糖食果饼的甜香味?不是洒扫之后的尘土味?不是刷子上的浆糊味?不是脸上洋溢着笑容的人情味?
我很困惑。
全社会都在推崇军人的坚毅果敢,赞扬军人的牺牲奉献,可为什么对于我们来说爱情仍是一份极为昂贵的奢侈品?一入营门深似海,从此妹子是路人。听说了太多曲终人散,看到了太多劳燕分飞,我也经历了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异地恋、军恋真的是永远不被看好的恋情?
我很困惑。
如果可以选择,我们究竟要不要离开?会不会有一天将就着,将就着,就老了,凑合着,凑合着,就没得选了?
我很困惑。
有人说,生活中的一个个挫折、不如意、心灰意冷、失败颓唐,就像冰糖葫芦一样,竹竿刺进身体,却成为了一生的脊梁。
其实并没有,我觉得我快被戳成高位截瘫了。
4.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突然就开挂了,有人突然就挂了,我一直觉得我是前者,后来发现其实是后者。我总觉得毕业后我的一些东西丢了,似乎心里面某一块,挂了。
刚入伍的时候,意气风发,我想在楼顶大声呐喊:这是我的时代。可是如今时光倦怠,生活一切如常。曾经最想成为孙悟空,如今终于不再幻想自己拥有七十二变,不再幻想自己能拯救世界,不再觉得平庸不好,不再觉得人生可叹。
我们常常讲勿忘初心,可一路走,一路丢。说的人言不由衷,听的人心照不宣。
曾经买了一双鞋子,每次蹭了一点灰我都会小心翼翼的拭去,后来时间稍微久了一点,就算被别人踩了一脚,我连头都懒得低了。曾经被批评一下都患得患失,面红耳赤,卯足劲了要发愤图强,证明自己,后来却逐渐麻木,无动于衷。
这个过程不是心变成了铜墙铁壁,而是变成了千疮百孔。
想起北岛的一段话:“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刚毕业的几年里,我们既无出世的能耐,也无入世的精明,周转于各种琐碎、人情世故,笨拙又生疏,应付着一地的鸡毛蒜皮,偶尔的不怀好意。我们努力挣扎抗争,却总是杯水车薪。我们开始认识到情谊的浅薄,功利的可爱。我们依然天真,但是也虚伪。依然不甘,但是也妥协。迎面而来重重的一巴掌,我们咧嘴笑笑,不言一语。
我们究竟是被谁磨平了棱角?是岁月?是生活?抑或我们自己?
我很困惑。
5.
微博上说:“其实人这一辈子的每一个阶段都有新的痛苦和顾虑,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绝对不会因为你考上大学,事业有成,迎娶了女神就从此万事大吉。”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它。
其实没有谁不渴望洒脱的生活,但这种想法却不得不放下,因为我们有家人,有父母,以后还得有妻儿,我们要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也许我们都一样,我们总是想活成什么样,但生活总是让我们应该怎么活。
愿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不管生活多么残酷,我们都不能逃避。
所以,我依然会加班,会熬夜,会妥协,会拼搏,会拼命发光发热。
为了心中挚爱,为了心中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