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家老二,好歹也有个庙呀。"
我抡起铁锹又向下挖了一铲子。
东生门旧城区改造,荷花池下水道开挖了两天,挖掘机价格没谈拢,不干了。
臭气扬了三月的飞花,四月天转暖,小主持说中山路凡气太重,今日倒是清明了些。
"人都熏跑了,可不清了明了。"我心里低估,和尚不干活,真有钱指使人忙活。
我跟着宾哥彼时也在南玄路化缘,一上午发了六张传单。
路上已是门可罗雀,城管车路过偷塞了一张,抹鼻涕的小孩要了张扔飞机,又跑回来抢了一把说拿去叠航母机群,宾哥一边追着孩子要一边骂我傻,"不是钱呐!没发俩人撒了去作甚!",宾哥实诚,偷塞垃圾桶里他不干,抱着捂着藏着掖着,一打子传单憋怀里揉碎了也没见到人发。
"宾哥,街上没人。"
"为啥没人?凭啥没人?中山路日里人乌央乌央的多着哩!"
"那这会儿就是木人嘛!"我委婉提醒他,今天又解不了工钱了,"人都熏跑了!荷花塘子挖了老泥,熏臭!"
"我咋闻不着呢?我......"宾哥忘了南下游过沙河,呛了水,鼻子不灵了。
南湾寺小主持后来说过,常游水的人不会呛鼻子,呛了的,与水结怨,犯冲。
宾哥鼻子坏了问不着味儿,我就不一样了,我能忍!大丈夫能忍,宾哥常夸我跟那啥日本龟一样,特能忍,贼喜欢我!
当日下午,宾哥揭了南湾寺门上招工挖荷塘的榜子,说带我去化缘。
"咱闻不到臭,这活好干!"宾哥高兴的把一摞传单放我怀里,跟寺里带口罩头盔的小主持扯着嗓子喊。
小主持给我们两把铁锹,做了个挖的姿势,打手一指荷花塘挖开的烂泥,示意我们填上窟窿。双手合十拜了我们,好似天生聋哑。
宾哥打小带着我走南闯北,自从五年级出社会,走哪儿都忘不了带我见天地。我觉得宾哥憨,但不骗人,像那个谁,我又记不起那个谁的谁。
看我又发愣,宾哥拍我脑壳"快挖!挖完泥塘就能灌活水了!"
虽然我觉得和尚老板是叫我们填上泥窟窿,但看宾哥一铁锹一铁锹往外挖的兴起,好似下面有啥宝贝一样,也没好意思扰了宾哥兴致。嘿!也对!挖完了烂泥,填上新水,荷塘改鱼塘!
想通了我就猛撅两铲子下去"咣当!"挖了个石疙瘩,"你咋样来!挖管子了?!"宾哥怕我破坏公物,老跟我急。
"不知,洗洗看。"
剥了泥,出一泥猴,洗了水,是一石猴。
下面有根基,搬不动,再挖宾哥不让挖了。
"鳖孙!这是你孙爷爷!"
"孙爷爷?我爷爷不姓孙!"我一边辩解一边拿铁锹拍猴子脑袋,贼硬!
傍晚不赶工,小主持端来两碗面,和我们一起端详"宝贝"。猴蹲一石柱上,石柱已挖出两米不见底。乘月光来细端详,这猴竟无耳无目无鼻,只张嘴呲牙,似是笑而非,再看是怒,竟如此怪异邪,身上毛发雕刻精细,根根尖细,竟如此生动活现!
"怕不是孙爷爷被点了!"宾哥和我也觉得看得心疼,吃不下面了。
"莫与人言。"耳听到小主持在厚厚口罩下嘟囔一声。
其日,石柱下再挖开三米,也不觉底,小和尚抱手监工一天。前日抢传单的鼻涕小孩骑墙头上欲偷池塘里平日游客丢的硬币,绳子绑着大磁铁就敢往我们头上扔!
"歹!"宾哥抡起铁锹挡住飞石,"谁家孩子贼熊!"
鼻涕孩儿看到我们脚下石猴,愣了一会儿,翻回墙外边逃边喊着:"挖到宝贝喽!挖到宝贝喽!寺里挖到宝贝喽!"
"坏了!保不住孙爷爷了!"宾哥一拍大腿,溅我一脸黑泥!
监工和尚不言语,好似认有一劫。
夜,一更二更三更,来了三波人马盗"宝",又各自挖了一米都没能挖走猴蹲柱。
再日,小主持说上面来人说,告诉我们不要乱挖了,荷花塘开过来六辆挖掘机正"保护性挖掘"。
"呲——这机器势利得很呐!"这会儿轮到宾哥和我和小和尚成了监工,抱着铁锹在池塘边看人家挖。
傍晚,机器声停歇,围观的人群也散了,这一日荷花塘挖成了鱼塘又挖成了矿场,再挖几日上面有人不干了,光砸钱破土没见着完。也有人说再挖海水倒灌,要死人的。
挖得久了,千年烂泥都挖干净了,听专家说再挖能挖到石油,就没人暂且敢动了。
你说这儿哪儿来的石油呢?专家又说了,多年前动物们像是恐龙哇大象哇遭了难了,埋地下就成了石油。敢情机器里烧的都是它们的血哩!
宾哥跟两三围看的人科普,小和尚连着半个月赏我们素面吃,让我们陪他监工,他怕。
他怕啥呢?他说经里写——"贪痴嗔怒,凡俗无耳;六欲无根,意恨难平;猕撒显现,三界无功;磬石上古,已不觉彩......"
小和尚说的我和宾哥脑壳痛,今天不吃面也罢!
忽有一日我问和尚,南湾寺里供奉的是哪家菩萨,小主持说,不是菩萨不是仙,是一头猪,叫"坚强"。
真能诳语!我心想,我宾哥就不这样,人家上面都不愿挖泥塘了,他还愿带着我没事儿抡两下铁锹挖猴子挣面吃,那才叫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