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手机响了,“我今晚不回去了。”接着“嘀嘀嘀......”。
目光吊在天花板上,枕着双手一个钟头,一点麻的感觉都没有。我抓起一旁的手机,指头犹豫着敲下几个字:睡了没?
非常快的回复——“睡了”。
手机荧光映满我突然的笑脸,我发出第二条短信,“我想起一间糖水铺的豆腐花很正宗。”
回复是:“别想了,我在家,过来接我。”
2
车子驶进公寓楼下,一个衣着鲜丽的女人双手提着锃亮的皮包站在花丛旁边。我按了右转向灯。这是一个我和她约定的小暗号。“没吃饭呀你?以前都是我约你吃宵夜的......”女人将一波卷发拨向另一边,带起一层颇精致的香气。“套上安全带,谢谢。”
女人套上安全带,上衣的领子整了整,“喂,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所以才要带你去喝汤水润润咯。”
一路上,我们的话没有多少。她让我摇下她那边的车窗,整日对着冰凉的空调,还是自然风最舒服。她调开车里的音乐,张国荣的《沉默是金》。“喜欢吗?”她的峨眉稍稍抬高。我笑,“我自己车里的音乐肯定都是些我喜欢的啦。”
“切,你的回答不能有点情调?”
“怎么,我觉得这样很真诚。”女友就是喜欢我的真诚。
“那我还是看风景吧,路边的风景比你浪漫。”于是那条白皙的手肘搁在车窗边沿,凝脂的下巴轻轻靠着手背。
我们到的时候糖水铺正预备打烊。我不喜欢败兴而归,用好话哀求着老板好一阵。老板终于将两份打包妥当的豆腐花塞给我时,我举起它们,对她咧开六十弧度的笑容:有得吃啦!
这一瞬间我幻想过许多遍,在灯火阑珊的街口,端着沉甸甸的麻辣烫或糕点或糖水,对女友嬉皮笑脸地说上一句,“有得吃啦!”——四个字,人间的饱暖与慰藉都涵括其中。可惜女友怕第二天醒来脸皮水肿,对宵夜与油腻甜食一直抗拒。
女人两瓣粉油红唇恣意笑开来。几丝鱼尾纹浅浅的。真心实意的笑与示好。我问她的意见,去哪吃?她“唔”了会,神秘地看我一眼,“你把车泊好,我们走过去。”
3
风拂过我和她,江边的灯火充沛地眨呀眨。我们在石凳坐下前,我剔出纸巾为她擦拭了下凳面。“谢谢。”“你经常来这里?”我随处眺望,凌晨一点的车辆都在静悄悄地驶来驶去,静的得了耳鸣的感觉。
她把卷发捋到胸前,“我认识你这么久,也是第一次带你来这里。你说呢?”我和她认识不过半个月。
半个月前,她在超市结帐时还差一块钱,我恰好排在她背后,没想多少便递过去一个硬币。结帐出来,发现她在超市门前站着。红色的厚嘴唇抿了抿,“不如你留个联系号码,日后再还你。”“噢,一块钱而已,不用客气。”她走过来,一股子香味凑近我的鼻尖,一张纸条悄悄钻进我发汗的手心,“后会有期。”
回到家,女友问我是否买了鲮鱼罐头。我说不止买了鲮鱼罐头,还买了两串你爱吃的青葡萄,一袋给你当早餐的玉米片,一打啤酒。“买啤酒干嘛?”
女友缩着颈子,我伸长颈子拿鼻子去揉她鼻子,“今晚不醉不休。”
“谁跟你不醉不休!”
我歪歪地搭着她,她的腰有些挣扭的意思。我顺势双手抱她到床上。“哎呀!你放过我,我好累今晚。”我嘟着嘴,听不见的样子。“别啦!下次啦!”我想到她上次也说下次,上上次也说下次,哪次不是这样扫兴?这次我偏不让她。“你有完没完!都说了我很累!!”一股长发在我脸上撒着野,床因了她的怒气吱吱呀呀地响。
我像个冷风中没衣服穿的乞丐那样僵跪在床上。她将被子蒙头一盖,稀稀糊糊睡了。我下了床,没打算开灯,跑到冰柜前取出一厅啤酒。以前还是单身,一个人喝闷酒还说的过去。现在算怎么回事呢?
手插进裤袋时,手感觉出了异样,掏出来,是一张纸条。浅黄色的纸浆上舞着“玛丽”和一串数字。玛丽,今天结帐不够钱的浓妆艳抹的女人叫玛丽。
电话拨过去后,我想,如果三秒内不接就立马挂断。不,五秒吧。最后是第八秒电话才通了。
“喂。”我屏息,因了什么我会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
“喂,是你吗?”她在等我?
“是我。”我说,“玛丽。”
“噢,原来是你......”听去有些失望,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吧。
那晚聊了二十分钟,聊的内容似乎虚无,因为我完全没印象。她的声音在电话里飘飘的,两个睡不着的人感觉都像在做梦。
4
“你为什么喜欢把豆腐花拌碎了再喝?”玛丽说她也试试,于是学着我的样左右捣起来。像个童心未泯的小女生。可她的问题勾不起我任何心弦。我只想知道,女友此时此刻在哪里?和谁一起?
“你唱首歌给我听吧。”玛丽打了个曼妙的嗝,羞羞地瞥了瞥我。我顺她的意,轻轻哼道,“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还留住笑着离开的神态,当天整个城市,那样轻快,沿路一起走半哩长街......”玛丽轻轻打断我,“就知道,你今晚有心事。”她猩红指甲去擦擦我的眼角,眼神交接的一刻,我的心狠狠乱了一刹。
“男人有心事,无非是钱,无非是女人,你无非是因为后者。”我任由自己的目光黯淡,被人一秒看懂的滋味原来不好受。
我勺起一勺豆腐花,告诉玛丽,拌碎了的豆腐花一点也不可口。玛丽笑笑,说知道,魂不守舍的人才喜欢吃魂飞魄散般的豆腐花。
“玛丽,其实我有女朋友。”
玛丽这会笑得更自信了,“而且你们还一起住。”她怎么知道?
“你约我出来,不就是想喘口气吗?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活在同一空间,其实都憋着一口气。”
“可能对其他人是,但对我不是,她今晚说不回来的之后一个钟头里,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去面对一个本该属于两个人的地方。不用半夜抢被子,不用忍受水管堵塞一样的呼噜声,不用忍受月光的照晒(她喜欢开窗睡觉)——一起住之后,才发现生活中的她竟有好多小癖性。突然面对情人的真实一面,我不知该怎么办。更令我不知怎么办的,是她的突然消失。”
玛丽说我只是一时伤感冲脑而已,一个女人不回家有无数个原因。
“那你呢?”我瞟一眼她。
她低头抿了抿嘴,鬓发撸到了耳后,“我们之间,不也没发生什么,不是吗?”
一块枯掉的树叶掉在了我和她之间的桌上,树叶成熟了不得不掉落,好事还是坏事呢,感情成熟得如我和女友间的同居,又好事还是坏事呢?我抓住了她的手,“玛丽,你真的叫玛丽吗?”
玛丽的食指抚摸着枯叶的骨架,挪一寸,眼色便深一寸,“你只需要知道这个名字就行了。”
我说,这不公平。
玛丽说感情世界都是不公平的,谁先心动谁就亏了,谁付出得多谁就成了弱势。
我忽地一只手扳住了玛丽的下巴,紧紧的。“把你的一切都告诉我,不然今晚谁都别想回去。”
玛丽的眉眼充满了安详,我反而像遭了算计地升起了一份挫败感。她正经地叹气,“我是不是单身,对你来说重要吗?”
为了避免失望,我不想接话。我放开玛丽,将石桌上的残羹收拾干净,玛丽随我上了车。送她到街心,离公寓还有一截路,她说停车吧。
车灯糊在她浓艳的眉眼上,眼神是坚定不移的,这一对视让我明白了她和我原来是同一类人。她说过我的背影很像很像她的男友,有点驼背。她每次总是教训小孩似的纠正他的驼背。我告诉她我的女友以前的英文名也叫玛丽,后来辞掉了外企的工作,玛丽这名字便渐渐匿迹了。
“真的不用我送你到家门口?”我知道我在客套。而她坚定摇头。
“早点休息。”她说,不过也在客套。
5
但那晚之后,我没再敢约玛丽见面,玛丽也心中有数地不再联系我。有时女友不在,我喜欢洗衣服或是包饺子,用一些事情来冲淡内心的那份感觉。明明爱着一个人,却在另一个人身上也寻到同一份牵挂,或许太想念一份感觉,会令人产生错觉。只是当两个人都意识到不该再产生错觉的那天,一切是否还来得及?
在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