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附在她的耳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除了我，谁都不适合与你白头偕老。
时光会远行，所有的痛苦和伤害，都会得到平息。
时间匆匆的轨迹只会让人更加清醒，过去就让它过去，就算从头再爱你，也没关系。
更重要的是，爱的那个人，始终站在原地，不曾离去。
文|莹莹
（一）我不是野孩子
颜葭记事起就知道自己跟其他孩子不一样，大家都是爸爸妈妈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去游乐场玩，家庭和睦笑容舒展。可颜葭的世界里只有妈妈，她从来没见过爸爸长什么样子。
有一次跟幼儿园的小男孩为了块橡皮擦争得面红耳赤，对方骂颜葭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颜葭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打得过人家，就扑上去把人家的胳膊咬了一个大牙印。
老师赶过来的时候，颜葭眼里充着血，死死地咬着不松口，嘴巴里一股血腥气。
颜葭站在教室门口，不知道老师跟妈妈说了什么，几分钟后，妈妈把颜葭领回了家。
颜葭跟在妈妈屁股后边，咬着嘴唇，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从来没有问过妈妈自己有没有爸爸，爸爸在哪里之类的话，她不敢问。
之前有几个邻居问起，妈妈都默不作答，只是回家偷偷地背着颜葭抹眼泪。
懂事如颜葭，六岁的她就已经学会察言观色，说妈妈爱听的话，做让妈妈高兴的事。
只是这次例外，但妈妈也没有半句责骂的话。当天晚上，她看到妈妈在房间里拿着一张照片自言自语，还带着哭腔。她不知道妈妈怎么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之后，院子里的孩子一看见颜葭就野孩子野孩子地叫，待颜葭一靠近却都一溜烟全部跑光，生怕颜葭又扑上来把谁的手臂咬出一排牙齿印。
没有人跟颜葭一起玩，每次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在那堆土玩泥巴叠积木拼图。
她就像是一只被隔离在众人之外的鸵鸟，孤独而又倔强。
她想，即便是一个人，也能拼出一个城堡，在她拼的这个城堡里，她是不可替代的骄傲的公主，不是野孩子。
妈妈也呵斥那群不懂事的孩子，谁说我们家颜葭是野孩子，我们颜葭是有爸爸的。颜葭总希望再听到一些关于爸爸的信息，比如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为什么他从来都不来看她们。
可妈妈只说了那一句。
颜葭个子小，铺了凳子在妈妈房间里的抽屉找到妈妈经常看的那张照片。照片有些泛黄，还可以清晰地看见上面有一些泪渍。
她把照片里那个男人的样子深深地刻在心里，她想快快长大，就可以去找这个可能是她爸爸的男人。
（二）蒹葭的意思是芦苇
于颜葭而言，童年不是跟父母一起坐木马吃汉堡喝可乐，不是跟小伙伴们一起野炊做游戏，而是像一株长在荒漠里的向日葵，孤立无援地迎着太阳独自生长。
她变得孤僻冷傲，除了学习成绩好偶尔被老师表扬之外，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同学们都当她是会传染的细菌源，唯恐避之不及。
初升高，颜葭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学校离她们这个小县城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她要开始做一个寄宿生。
开学前几天，颜葭和妈妈在家里整理要带到学校的行李，窗外一阵闹腾，隔壁的李婶尖着嗓子在叫唤什么。
颜葭透过窗玻璃看见，一大群人把家具之类的搬进对面的屋子里。原来是院子里有了新住户，妈妈出门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让颜葭仔细检查有没有落了什么。
妈妈回来后神情落寞，不时地看着前方出了神，做晚饭的时候差点让油溅到手臂，还让颜葭一个人吃，自己不太舒服要去躺一会儿。
颜葭以为妈妈生病了，说，“妈，你如果难受，要不去医院看下吧。”
妈妈摆了摆手，勉强地露出一丝笑意，“不用了，我躺会儿就好。”
颜葭独自吃了饭刷了碗，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借着房间里的灯光看一会儿书。
李婶凑过来笑呵呵地说，“哟，小葭看书啊。对门那户人家你见过没，听说是刚从市里过来的，父母工作调动，孩子也就跟着过来了。喏，还跟你一般大呢，也是要上高中了，成绩好，跟你一个学校。”李婶说完就回了屋。
第二天，颜葭到巷子口倒垃圾回来，看见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坐着一个少年，披着早晨的霞光，低头看书的侧脸熠熠生辉。
颜葭侧身看了看投射到窗玻璃上的身影，披散着头发穿小熊睡衣的自己灰头土脸，跟那个人相形见绌。颜葭叹了口气，人跟人果然是不能比的，有些人穷其一生都未必能追赶上另外一群人的脚步。
大概是少年注意到有人注视他的目光，抬了头起身微微一笑，并伸出干净好看的右手，说，“你好，我叫魏之然，刚搬来的。”
颜葭见少年礼貌友好，笨拙地学着少年的样子伸出了手，慢慢靠近，畏缩着的手指渐渐舒展开来，嘴巴一呡，吞了吞口水说，“你好，我是颜葭，蒹葭苍苍的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魏之然背了《诗经》里的这两句诗。
“嗯，蒹葭的意思是芦苇，我妈说芦苇是一种很坚韧不易断的植物，应该是希望我一直坚强地生活吧。”颜葭第一次跟别人解释自己的名字。
随后两人聊起过去的童年趣事，颜葭摇了摇头，说童年里只有跟着妈妈不停辗转搬家，被大家称野孩子，说起来好像都是一些不好的记忆呢。
魏之然握了握颜葭的手，夏日里手心的温度灼人，直达她冰冷的心。
他说，“颜葭，我们选择不了出身。但是，请相信我，未来的你，一定会比现在好。”
不管过去多少年，时光荏苒，人事已非，颜葭都记得在这样一个闲静恬适略带知了呱噪的早晨，魏之然如至尊宝一般脚踏七彩祥云飘然而至，落到她身边。
此后，惊艳了她的人生，温柔了她的岁月。
（三）你是我最幸运的事
开学那天，魏之然过来说爸爸送他去学校，问颜葭要不要坐他家的车一起去。颜葭还没说什么，妈妈就断然回绝了，坚持让颜葭自己坐车去，态度还有些冷漠。颜葭不知道为什么，有顺风车搭干嘛还非得大老远跑车站坐车。颜葭笑着对魏之然说抱歉，不明白妈妈情绪怎么这么激动，平时跟邻居不都相处得很好的么。
分班考试后，颜葭在9班，魏之然在8班，教室刚好在隔壁。开学大扫除，颜葭和班里一个叫方薇的女生分配在一起擦窗。颜葭长得高，就主动揽下了活，站在窗台上擦高的地方，让方薇擦下面的玻璃。方薇一个劲地感激，排座位的时候特意踮了脚尖跟颜葭排成了同桌。
方薇是那种人见人爱的女孩，穿公主裙戴粉色发箍，皮肤白皙长相精致，而且最重要的是一看就知道是好脾气好相处的。那时候没有女神这个词，如果有，方薇绝对配得上这个称号。
颜葭看看方薇，又看看自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自卑油然而生。
学校照例进行开学典礼，魏之然作为高一学生代表，站在主席台中间演讲。有几个同学在底下讨论，听说今年考了市第一的就是他，真是厉害，而且长得也不赖啊。
颜葭默默听着，看着台上的魏之然发愣，原来他这么优秀啊，连大美女方薇的眼睛都亮了。
之后几天，颜葭经常会听到有关于魏之然的信息，吉他弹的好歌也唱的不错，还能打一手好篮球。课间，方薇问颜葭，“你说，魏之然真的这么厉害吗。不过，不管怎样，至少长的还挺好看的呀。”
颜葭看着她一脸的向往与崇拜的样子，小声说，我不知道啊。
每个星期都会有一节体育课，这个学校的体育课是3个班一起上的，7、8、9三个班都在星期三下午的第二节课。那是同学们第一次在高中上体育课，体育老师宣布解散后，大家就开心地各玩各的，篮球乒乓球羽毛球。
女生都爱美，颜葭和方薇几个女生坐在篮球架边上的树荫下躲避阳光，深怕被晒黑。
有个女生眼尖，说，“那个人不是魏之然么，哇塞，篮球打的还真不错。”
颜葭随着女生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魏之然，拍打着篮球，几步上前，挡开其他人的手，投篮，动作干脆利落。
一大群女生在旁边尖叫拍掌。
距离远，有些微近视的颜葭只看到他的一个轮廓，但依然能分辨出他的耀眼，好像是太阳投射到大地的一片光芒，旁边所有人都只是他的阴影。
果然是那么优秀的人呢。
下课后，颜葭买了瓶水，刚启了瓶盖，就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魏之然一把拿了去。
他拿了水就咕噜咕噜地喝，湿了两个人的手背，还一脸坏笑，末了说，“难道不是给我买的么。”
颜葭站在原地微微红了脸，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被魏之然调侃的。
这时，方薇凑过来一脸神秘地笑，“颜葭，你们认识啊，怎么没听你说过。”
魏之然马上道，“认识认识，我家住她家对面。”说完一溜烟跑到男生堆里。
回到教室，方薇和班里的女生一直央求颜葭给她讲讲魏之然的事情，颜葭告诉她自己也是刚认识的，他也是刚搬到她家对面的，实在是无从说起啊。
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她们只得作罢。
颜葭却是暗自欢喜，至少，她觉得幸运的是，她认识魏之然都比她们早。
可是她忘了，感情从来没有先来后到之说。
即便是有，自古以来，中途后来居上的也比比皆是。
（四）压在心底的秘密
星期五最后一节自习，放学铃声一响，好多同学都一窝蜂地出了教室，颜葭还在座位上整理要带回家的作业。有个同学过来说，颜葭，有人找。
颜葭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到魏之然在教室门口朝她微笑，走廊上的阳光还没完全散去，魏之然刚好站在那束光里，脸上的绒毛在光里颤抖，笑得极好看。
魏之然是来叫颜葭一起坐车回家的。
在车上，颜葭困意来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还做了一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梦。
醒来的时候，还真的是月上柳梢头，颜葭靠在魏之然的肩上，脖子都有些酸痛了。
魏之然感觉到靠在肩上的人动了，拂了下颜葭的鼻子，侧过头问，“睡醒了？赶紧回家吧，等下你妈该担心了，以为被谁拐跑了呢。”语气里有些宠溺的味道。
颜葭小声地嘟哝，“你怎么不叫醒我，要拐也是被你拐了啊。”
魏之然没有听到这句话，径自走在了前头，颜葭赶紧拿包跟上。其实，在他拂她鼻子的时候，在他如此温和的眼神里，颜葭觉得心柔软地动了一下。
她在后面叫，”魏之然，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魏之然侧头，梦见上面了。
颜葭愣住，想了想，笑道，忘了哈。
话到嘴边又没说，其实，她的梦里，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身影。
到了院子，两个人一左一右，各回各家。妈妈早已做好晚饭，有些责备颜葭，“今天怎么这么晚，女孩子应该早点回家，多不安全呐。”
颜葭忙解释自己做值日晚了，一面想魏之然对他父母会怎样解释，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饭。
临睡前，她看到魏之然房间的灯还亮着，依稀可以看见他坐在台灯下的影子，直到对面熄灯，她才摸黑躺到床上。
她怎么觉得自己有种偷窥不成的感觉。
第二天一大早，颜葭起床发现妈妈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连早饭也没有做。
她从抽屉里拿了几个硬币，打算去买豆浆包子。在包子铺付完钱，老板好心地嘱咐小心烫，颜葭接过包子转身的刹那，她看见妈妈坐在斜对角的咖啡店里，对面还坐着一个男人，刚好背对颜葭的方向。
隔着大大的落地窗，颜葭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看得出他们起了争执，妈妈神情异样，还朝那个男人的脸泼了一杯水，水顺着那个男人的脸颊滴下来。
颜葭跟小偷似的躲在旁边水果摊的墙角，等那个男人出门，她一看到他就惊讶得张大了嘴，差点叫出声来。
这不是魏之然的爸爸吗。
颜葭一路恍惚地回到了家，她一直在琢磨，难道妈妈以前就认识魏叔叔？他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妈妈会朝魏叔叔泼水？
她觉得自己好像背负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压在心底喘不过气。
她无所适从，甚至不知道该向谁诉说。她不能去问妈妈，也不敢告诉魏之然。
颜葭好多次都想跟魏之然说这事，可每次都又把话咽了回去。
（五）有一种情绪叫嫉妒
学校老师组织兴趣班，颜葭和方薇都选了书法。周三晚上上书法课，教室里人头攒动，没想到魏之然也在。方薇的座位在颜葭和魏之然中间。颜葭和方薇学柳体，魏之然学颜体。
第一节课，大家还只是描摹，老师就把魏之然写的字给大家展示作示范。他的颜体浑厚饱满，端正雄劲，应该是练了很多年了。
此后，方薇和魏之然渐渐地熟络起来，有时候还会在颜葭面前称兄道弟互相调侃，可在颜葭眼里，那是打情骂俏的信号。
再一起写毛笔字，颜葭用余光看他们两个低头小声说话情愫暗涌的样子，她竟有些羡慕。
她和魏之然中间不过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可这距离生生地阻断了她的念想。她看着他笑，看着他皱眉，但也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而已。
颜葭的毛笔字进步很大，老师不再只夸魏之然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颜葭每个周末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停地练毛笔字练到手指酸痛甚至有些红肿，也没有人知道她这么拼命，不过是为了能够与魏之然并驾齐驱。
她努力地想把自己变成一个优秀的人，想小心翼翼地，靠近魏之然。
离寒假还有半个多月，方薇的生日到了。那天，她邀请了全班同学和魏之然去了一家韩式餐厅。那是颜葭第一次到那么豪华精致的餐厅吃饭，听说她爸爸把整个餐厅都包了下来。
席间，方薇把颜葭和魏之然作为最好的朋友介绍给她爸妈。
颜葭怔怔地看着方爸爸，他年纪虽有四十出头，却不失气度，想必年轻时候也是个器宇轩昂的人。颜葭想，如果她有这样的爸爸该有多好，那她也会是万人瞩目的公主。
颜葭稍稍失了神，手上的汤不小心渗了出来，她正准备拿纸巾去擦干，又撞翻了自己的汤碗摔倒了地上。她顿时手足无措，双颊绯红，好像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
这时，方爸爸笑呵呵地说，“没事，叫服务员打扫下就好，让她再给你拿副新的碗筷。”
颜葭歉意地笑笑，方爸爸真是个温和的人呢。接下来是方薇许愿吹蜡烛许愿，方爸爸的目光始终落在方薇的身上，并一直如阳光般和煦地微笑着。
这一切落在颜葭的眼里，她竟无端生出许多嫉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