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家里一直低气压,爸爸试图调剂一下气氛,提议说:这个周末,咱们一家人去香格里拉放放风吧。
可是,爸爸没有等来我们的欢呼雀跃。他话音刚落,家里的空气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皮皮已经离开一个星期了,可我们还是没能习惯没有它的日子。
八、九月份的香格里拉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车子飞快地奔驰在柏油路上,车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很应景的藏族民歌,安静地流淌在车厢里。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对皮皮沉甸甸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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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皮皮,是在2000年的7月。
爸爸带我去朋友家里玩,刚巧他家的狗狗生了六个毛茸茸的小家伙,里面就有皮皮。
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它虎头虎脑,一脸憨样,和它的兄弟姐妹们一起,乖巧地依偎在妈妈身旁,两只小耳朵呆萌地立在头的两侧,一双湿亮的大眼睛好奇地追着我看。
我一见就心生欢喜,央求爸爸向主人讨来带回了家。自此,皮皮成为了我的家人,成为了我家的重要一员。
后来,随着爸爸工作调动,我们举家搬到了丽江。皮皮也和我们一道,长途跋涉来到了这座美丽的小城。
“汪汪汪”,刚走到楼下,我的头顶上方就传来皮皮热情的招呼声。抬头一看,皮皮从阳台下方努力伸出小脑袋来,一脸讨好地看着我,小尾巴把垂下来的吊兰花叶拨弄得哗哗作响。这是皮皮平时欢迎我回家的日常作态。
“皮皮、皮皮”,我高声回应两声,双手扣紧书包带,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去。才打开门,皮皮已经等不及地扑到我身上,欢快地围着我打转,笑着闹着,率直地表达它的热烈想念。
带皮皮出门遛弯,是我一天的快乐时光。皮皮很温顺,从不咬人,也不轻易对人吠叫,院子里,大人小孩都很喜欢它。所以,我从来不用遛狗绳制约它的行动,都放任它自由地一路撒欢疯跑。皮皮也很听话,不管它跑到多远的地方,也不管面前有多吸引它注意力的东西,只要我唤一声“皮皮”,它会立马奔回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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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皮皮走后,我们的第一次旅行。
窗外,风景不断切换。拉市海早早地迎来第一批候鸟,远远望过去,我分不清它们到底是飞在空中还是游在“海里”;哈巴雪山在晴朗的夏日露出难得一见的笑颜;虎跳峡的江水在险峻的峡谷中汹涌奔流,声闻数里。
可是,这一刻,再美的风景,因为少了一个家人同行,也是黯然失色。我想念那个趴在车窗上,张望路边悠闲啃草的毛驴的好奇狗皮皮;想念陪着我们一起在河里游泳嬉戏的落汤狗皮皮;想念和我们一起在雪山脚下放飞天鹅的牧鹅狗皮皮。
坐在去往香格里拉的车上,想起皮皮,我一会儿眼眶酸涩,一会儿又嘴角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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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皮是我们家的开心果,经常干出一些蠢萌蠢萌的事,让人忍俊不禁。
那个夏日午后,放假在家的我例行带皮皮去院子里放风。一开门,皮皮一路欢叫着,风一般地冲下了楼。
花坛里开满了紫米花,皮皮是有名的“踩花大盗”,见花必上去踩上几脚,撒一泡尿,完成一次领土宣示。
那天,我刚慢悠悠地走到一楼,就听到皮皮杀猪般的嘶吼声。我慌了神,立刻奔去它身边。皮皮可怜兮兮地抬着右前爪,叫声呜咽,那声音好像是在哭,引得四周办公大楼的人都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
我把稍稍平静下来一些的皮皮抱起来,它的脚蹭到了我的衣服上,又狂吼起来,在我的怀里翻了个身,仰躺着,肚子向上,右前爪直挺挺地伸着,喉咙里又开始委屈地呜呜咽咽,十足一个狗病人。我这才发现,这蠢狗估计踩花的时候还不忘招蜂引蝶,右前爪被蜜蜂蛰出一个大包,小脚垫肿得通红,像个猪头包一样。
看着皮皮又痛又怕又委屈的样子,我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这个聪明的小家伙,看我非但不关心它,还取笑它,嚷嚷得比先前还要凶了。我赶紧收起一脸的好笑,又是抱,又是抚摸,又是柔声细语各种安慰它。皮皮这才消停下来,乖乖地让我抱着回家上药。
我还想起了皮皮偷嘴时的情景。那些画面历历在目,好像就在昨天。
一天,妈妈买了几斤核桃,准备剥仁捣碎作料。妈妈负责用榔头敲核桃,我和妹妹负责将核桃仁剥出来。我们娘仨围坐一圈,手底下忙活着,嘴里轻快地聊着天。
皮皮趴在它的小垫子上,安静地守在我们一旁。
“皮皮过来了,趴在你们身后,不要理会它,看看它要干嘛。”正对皮皮的妈妈发现它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我们身后,好奇这小家伙蹑手蹑脚地过来要干嘛。
皮皮四下看看,见没人搭理它,胆子大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扒拉过去一个敲裂壳的核桃,按在爪子下,一动也不动,继续一脸懵逼状,装作在听我们聊天。
三五分钟过去,皮皮先是把头趴在爪子上,眼睛滴溜溜地围着我们打转。见始终没人理会它,这下放心了,伸出两只前爪捧着核桃,轻轻往嘴里一送,慢慢起身,往它的垫子挪去,把核桃藏在垫子靠墙的缝隙里,公然守着它的战利品打起盹儿来。
我和妹妹的玩笑心盛起。为了逮个现行,我俩轮流在暗地里盯着皮皮。
它也真耐得住性子,直到晚上看电视时,这才悄悄把偷来的核桃取出来打牙祭。吃得正香时,我和妹妹叉着腰跳了出来,指着核桃大声训斥皮皮。
皮皮自知理亏,低着头,鼻头杵地,也不吭声,一副做了错事任人发落的样子。只是,我和妹妹的笑点太低,训着训着,看见皮皮一副低眉顺目的可怜样,我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刚刚在回忆里和蠢萌的皮皮相遇,我又不可遏止地想起了那个难过的时日。
高三开学的前两天,皮皮病了。8月30日的凌晨5点多,星星还挂在天幕上,为生病的皮皮担心了整晚的我,早早地就从浅浅的睡意里醒来,披着衣服去院子里找皮皮。
我找遍了院子,都没有发现皮皮的身影。我慌了,跑回房间找来手电筒,沿着一个挨一个的花盆细细地找去,终于,在两个花盆之间,我发现了皮皮。
皮皮了无生气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身上,附满了泥浆和呕吐物,那是昨天它唯一吃下的东西,是我们用针筒给它喂的葡萄糖。
“皮皮、皮皮”,我带着哭腔连唤几声,它勉强睁大眼睛看着我,呼吸轻轻浅浅,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生气。我心疼地抱起它,扯过一条毛巾,给它擦净身体。
我一直抱着皮皮,它强打精神和我对望着,眼睛里湿漉漉的。我想让它睡上一觉,好好恢复精神;我想它的这场病快快过去,重新欢快地跑起来;我想狗狗也需要照顾,以后我要对它加倍的好……我唯独不敢去想那个可怕的结果。
爸爸妈妈从楼上下来,看见皮皮的状况,沉默地对我摇了摇头。我不甘心,仍旧搂着我的皮皮。
那一刻终于还是来临。在又一轮剧烈的呕吐之后,皮皮的身体突然猛地抽搐起来,随即瘫软在我的怀里。
每次想到那一幕,当时那种心如刀割的感觉又再度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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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风景被一路甩在身后。
如果皮皮在,它会去拉市海边追候鸟吧;如果皮皮在,它会钻进我的相机里,远处漂亮的哈巴雪山应该是我们合影的背景;如果皮皮在,它可能也会被虎跳峡震天响的巨浪声吓得连连后退。可是,没有如果了。
香格里拉的狼毒花开得正盛,红艳艳的一大片,开满了整个山头。父亲见我们一路无言,将车停在了路边,“走,下去看看吧,狼毒花开了。”
高高的粮架上,是藏民们收割好的青稞。小白塔的四周,彩色经幡在风里翻飞。蓝天白云之下,艳丽的狼毒花染红了大片土地。
大路边坐着两位慈祥敦厚的藏族老人,两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时间留下的刻痕。他们手摇转经鼓,口中念念有词,面上静若止水。那一刻,耳朵里虽然还有知了喧闹的声音,但冥冥中禅境已入心,心也变得清澈宁静。
一脚踏进草甸,惊飞了一群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又在不远处落下。父亲说,在藏族人的眼里,乌鸦是吉祥鸟……可在我的眼里,我只看见一片绯红的晚霞下面,乌鸦在嬉戏,皮皮在奔跑。
它像一只古灵精怪的小精灵,从我的生命中路过,陪我快乐一程。
在松赞林寺里,我虔诚地磕下一个长头,愿安睡在玉龙雪山脚下的皮皮,在另一个世界里,快乐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