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除了鲁迅,她从没选对人。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1942年,年仅31岁的她香消玉损,含恨客死于香港,结束了一生漂泊。

“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到了生命的尽头,她念着的,却还是那个人,等他不远万里来接她回去。

萧红: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

01

1911年6月,她出生于黑龙江呼兰县的一户富裕家庭,本应是金枝玉叶富足娇贵。不曾想被传统命相认定为命贱不祥,父亲的冷漠暴力,母亲的恶言恶语,让她的幼年里除了憎恶便是冰冷。和所有天性敏感的孩子一样,冰冷的家庭生活冥冥之中造就了她脱轨悲剧的一生。

所幸的是,她从小独得祖父宠爱,常常带她去种花栽菜,识字念《千家诗》,成了她文学造诣的启蒙师。祖父在呼兰河小城里的后花园,有她孤单中又偶尔温暖的童年,是她和祖父逃避祖母责骂的乐园。她说:“一到了后园里,立刻就另是一个世界了,决不是那房子里的狭窄世界,而是宽广的,人和天地在一起,天地是多么大,多么远,用手摸不到天空,而土地上所长的又是那么的繁华,一眼看上去,是看不完的,只觉得眼前鲜绿的一片。”

因为祖父,呼兰河这小城,在她心里永永远远绽放着光亮。在她后来颠沛流离的艰苦生涯里,祖父所给予她的爱,化成了她精神世界里炽热的阳光,使她得以坚强地应付日后许许多多常人所无法面对的灾难与不幸!

02

1929年,祖父去世,18岁的她受了沉重的打击,失去了唯一的依靠。自此,她对家庭再没有感情和留恋。次年,为了反对包办婚姻,她终是逃出了家门,与自己有远亲关系的表哥陆振舜,私奔前往北平求学。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为自己所喜欢的人,义无反顾不惧世俗规矩,而当时陆振舜已婚,可她就是爱他。

他俩在老家引起轩然大波,陆家、张家都拒绝寄生活费,除非他们返回。于是,这浪漫的爱情也就只持续到第二年春节前夕。北平天冷、米贵,居大不易。陆振舜终是抵不住经济拮据与家庭压力,久而久之渐生悔意。便放下海誓山盟,回归家人的怀抱。她一腔希望爱恋落空,当深爱的人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爱情在现实面前化为烟云,她被爱情的伤深深的划了一道。

在当时的社会环境里,萧红的离家出走,是一种惊世骇俗之举。她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对象。当她无奈回到家里,父亲又气又恨,举家搬到乡下。出于同情,她替佃户长工劝说伯父不要提高地租。伯父把她痛打一顿,锁在一间空房子里,并催促父亲张廷举将她勒死埋掉,以免危害家族。

03

也许由于生在冰天雪地的东北,她自小带有一股倔强的秉性。被父亲软禁,她与家人周旋,假装同意与包办婚姻的对象汪恩甲结婚,要置办嫁妆,得以去往哈尔滨,随即再次抵达北平。

14岁时,由父亲做主把她许配给汪恩甲,这个省防军第一路帮统汪廷兰的次子。他是个小学老师,却身染一些习气,是个没有有理想喜欢抽鸦片的瘾君子,与她理想中的爱人相去甚远。

再次从家中跑掉,她只身在外亲戚家不愿收留,她衣衫单薄,身无分文,暂时落脚同学家,也曾流落街头。1931年底,她无奈之下,鬼使神差地投奔了汪恩甲,但汪氏家族已对她深恶痛绝,哥哥强迫弟弟与她分手,他俩遂同居于哈尔滨东兴顺旅馆。直到第二年5月,他们在旅馆赊欠的食宿费已达四百多元,汪恩甲声称回家取钱还债,这一走却从此失踪。而当时,她已经怀孕,还是遭到了遗弃。

04

已有五个多月身孕的她陷入绝境,旅馆老板将她赶到简陋、阴暗的储藏室。听说旅馆老板已经找好妓院,要卖她抵债,萧红急中生智,投书《国际协报》求助,随即又去电话催促。时任副主编的裴馨园因为之前她曾投过稿,略有印象,但苦于暂无经费和救援之策。便委派了助理编辑萧军,携了几册书先行前往探望。

也便是这次遇见,他闯进了她的人生,这个她生命中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真心爱过的男人。原本萧军是准备打算放下书册,便要离开的。但是她开口留住了他,能坐下来谈一会儿吗?萧军坐下后,她很坦率地说了她正在读他的小说以及她自己的经历。在谈话中,萧军无意中发现了她放在桌上的一首小诗:“去年的五月,正是我在北平吃青杏的时节;今年的五月,我生活的痛苦,真是有如青杏般滋味。”

两人一番晤谈,彼此倾心,火速坠入情网。8月大雨,松花江大堤全线溃决,洪水涌入哈尔滨市区,她因祸得福,逃出了旅馆。不久她住进了医院分娩,因无钱交住院费,萧军用刀子逼着医生救人。孩子生下后因无力抚养很快就被送人。出院后,两人住进了新城大街白俄开的欧罗巴旅馆,开始新一轮的婚外同居。这段被她称为“没有青春只有贫困”的生活,应是她此生最美好的时光。

萧红与萧军的遇见,如英雄救美。

05

1932年11月,萧军找到了家庭教师的工作,学生家住商市街,同意提供住处,两人总算有了栖身之所。婚后他们的生活是贫困的,但相濡以沫的日子也是幸福的。“电灯照耀着满城市的人家。钞票带在我的衣袋里,就这样两个人理直气壮的走在街上,穿过电车道,穿过扰嚷着的那条破街。”寒夜里,两人行走在商市街道,她便用文字记下了这温存。

在萧军的鼓励下,她提笔以俏吟为笔名,写出了第一个短篇《王阿嫂之死》,之后又陆续创作了不少小说,包括记录她第一个孩子的《弃儿》,并与萧军一起自费出版了他们合著的一本小说集《跋涉》。很快,这本书就遭到了当局的查禁,他们不得不逃到青岛。在青岛,她想起了鲁迅这个如日中天的文豪,她再次拿起了手中的笔。

1934年11月30日,对她与萧军而言,无疑是一个盛大的喜庆之日,他们终于等到了与鲁迅相见的那一刻。根据约定的时间,二人准时来到了内山书店。出人意料的是,鲁迅已在那里等候他们了,这使两人简直有点不知所措。在此之前,鲁迅起先也是很怠慢她的,那时的她不过是普通的一个女人,看不出什么才华,但性格特别好。

在与鲁迅通信后不久,她就对鲁迅发出了抗议书,不许鲁迅在信里称呼她为女士。这种近于孩子撒娇的抗议改变了两人之间拘谨的关系。鲁迅曾在回信里开玩笑:“悄女士在提出抗议,但叫我怎么写呢?悄婶子,悄姊姊,悄妹妹,悄侄女——都并不好,所以我想,还是夫人太太,或是女士先生罢。”

06

1935年,在鲁迅的帮助下,在24岁的青嫩年龄,她完成了震动文坛的长篇小说《生死场》,爆红了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赢得了像茅盾、郑振铎、巴金这样的重量级人物的称赞。鲁迅以他少有的热情在她的序言里说:“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与新鲜。”

鲁迅之于她,亦师亦友,亦兄亦父。在鲁迅面前,她表现得像个小女儿,这大概也是她一生当中,极少有的可以扮演女儿的角色。她会穿着自己以为好看的衣服,站在鲁迅面前讨要夸奖,鲁迅却说“不怎么好看”,然后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不好看的理由。她与萧军二人后来在文坛成名,生活逐渐步入正轨,多得先生鼎力引荐与照拂。

不幸的是,时间一长,两人性格差异导致摩擦渐多。在乱世红尘中,萧军是主张“爱便爱,不爱便丢开”的爱情哲学,颇能东鳞西爪地留情。两人同居五年多,他在感情上的旁逸斜出,每次都戳得她流血、战栗。在上海期间,他们经常为此争吵,萧军脾气暴烈,有时竟将她打得鼻青脸肿。

1936年7月,两人决定暂时分开一年。她去了日本,孤寂无聊,几番生病,又抽上香烟。写给萧军的信仍充满思念,常牵挂他的健康、起居。隔着时间和空间的距离,狂风鄹雨般的爱情与烽火漫天的古国都蒙上了一层怀想的轻雾。而漂泊了那么久,她在鲁迅的提携下日益自由,终于可以停下来感叹一句:“自由和舒适,平静和安闲,经济上一点也不压迫,这真是黄金时代,是在笼子里过的。”

这在笼子里短暂的安定,她时又爱又怕的。写信的一个月前,1936年10月19日,鲁迅逝世,这让她震惊和悲恸,再次失去了仅有的慰藉与依靠,孤寂的灵魂只得再次起程。

萧红与鲁迅妻子许广平及孩子海婴

07

不久,她启程从日本回上海,她是被请回去结束一段无结果的恋爱。在她前往日本修养创作期间,萧军与她初到日本时同住的好友许粤华之间恋情疯长。因为“道义上”的原因,他们没有结合的可能,所以需要她回来帮忙终结。但感情创痕已深,矛盾依旧。她写下《沙粒》,照例有说不出的落寞绝望,却又似乎已经被类似重创打击得有些麻木:“我的胸中积满了沙石”,“烦恼相同原野上的青草,生遍我的全身了。”

1937年秋武汉,她与萧军在朋友蒋锡金介绍下,认识了因长篇小说《科尔沁旗草原》颇受文坛瞩目的端木蕻良。他们四人像兄弟姐妹般亲密,端木起初没有住处,还曾跟萧红夫妇同床挤了一晚。曾就读清华历史系的端木,斯文秀气,跟萧军的粗犷豪放迥异其趣。他不像萧军那样经常贬抑萧红,对她还不乏仰慕。她对端木渐生好感,曾在他桌上写下“恨不相逢未嫁时”,并几次念给他听。

构成她一生悲剧性的成分,大多来自她对爱情的追逐与抛弃。她把萧军当做生命中的最大依靠,她追求安稳的生活,而他有男儿报之志,终是没办法走到最后。1938年初,从武汉到临汾,又到西安,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仍坚决要与萧军分手。她负气般,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儿,走到萧军面前,说:“三郎,我们永远分开吧。”

萧军硬生生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萧红与端木

08

1938年春,她与端木蕻良回武汉就同居了,并在5月下旬举办婚礼。这是她第二次怀着别人的孩子开始新的感情。她因为想安定选择了这段婚姻,却并未得到双方亲友团的祝福。随着日军逼近武汉,1938年八九月,她随端木先后抵达重庆。从宜昌出发时,她带着八个月身孕在码头绊倒,无力爬起,幸而被陌生人扶起。她过后对朋友感慨,自己总是一个人走路,好像命定要一个人走路似的。

11月初,她到女友在江津的家里待产,她情绪很坏,焦躁易怒,甚至对好友及其婆母发脾气,让老太太难以接受。她生下一个男婴,三天后死亡。回重庆时,她苦笑着对好友说:“我将孤寂忧悒以终生。”不曾想,此话在后来竟一语成谶。

1940年初,她与端木飞往香港。这里尚远离战火,海阔水清,鸟鸣花媚,她却难驱孤独、抑郁。彼时的香港报刊,被浓郁的故园之思笼罩。萧红的《呼兰河传》虽然酝酿、开端于武汉,却在香港一气呵成,1940年9月至12月在《星岛日报》连载。孤寂中愈加思念家乡,但呼兰对于于,除了战争与空间阻隔,更多一层有家不能回的难堪。要重返故园,她有游子与逆子的双重不易。她在暖洋洋的南方,想念寒风凛冽的北国,想得心尖发颤。

09

第二年夏秋之际,她因肺结核病情加重,住进了医院,边治疗边写《马伯乐》第二部。直到12月,日军进攻香港,炮火连天,全城沦陷。已卧床半年,不能走动的她比健康人更多一层恐慌。大难来临,她显然对丈夫、对任性、对时局都极不乐观,担心自己被弃之不管。

曾有一段时间,端木一度计划先行撤离,不在身边。求生欲望让她说服了骆宾基,他放弃去九龙抢救手稿,留下来照料她。骆宾基是她弟弟的朋友,跟她夫妇二人相识不算久。后来端木返回,他俩为萧红的安全与治疗费尽心力。然而,彼时的香港炮火震耳欲聋,人命细若琴弦。要躲要藏要求生,几经折腾她的病情再次加重,医院被日军抢占,她术后感染高烧不退。

躺在病床上的她,自知命不久矣,用无助的口气叹道:“如果这时候我给三郎发电报,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像当初那样奋力把我从水中救起。”伯牙弦绝已无声。心高气傲,可终究是菟丝花。

10

她一直想要的自由是:我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但我能决定,怎么爱,怎么活。而到最后,她用颤抖的手给骆宾基留下了这样的绝笔:“我将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31岁,她就这样带着她最后的爱恨与不甘,离开了人世。如她所愿:

这一次,她不再漂泊。

她叫萧红,原名张廼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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