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我回老家扫墓,又一次仔细打量打量村南口的那块土地,心里想着在地下是否还埋藏着没有发现的秘密?
这块地大概有一二百亩,南北长东西窄,土质黝黑,粘实的要命。过去地中间有条出村的南北路,晴天时平展硬实,走着如当今的水泥路一般轻便。但到了下雨雪天,人走不了几步路,就要停下来,用树枝捣掉鞋底子上厚厚的胶泥。要是骑自行车更是没门,推都推不动,只好扛着车子走!每每看到这个时候,我们小孩都齐声喊“走着像条龙,近看铁丝拧,晴天龙驮鳖,雨天鳖驮龙”,让那些骑自行车的又气又恼,乡村们都叫这段路叫“鬼见愁”,这块地叫“老庄子”地。
这块“老庄子”土地平坦,肥得出油,种啥长啥,在大集体年代,这块地是大队和公社的丰产方,是俺村的粮食囤。每到麦稍快黄的时候,都有县乡干部座着汽车过来参观,我听到县里一个大干部指着田地啧啧称赞到:要是全县的小麦都像成这样,别说过黄河,跨长江也不成问题!(过黄河是亩产五百千,跨长江是亩产超千斤。)
为何这块地叫老庄子,我长大后才知道他的来历。我们村原来叫尹郭街,因街而出名,贾鲁河临村而过,过去曾是个水旱码头,我小时候听老辈人说,历史上尹郭街南北五里,街上商号林立,商贾云集,回汉混居,生意兴隆,水通长江旱通汉口,威震豫东百里。村东南黄土岗上建有仁和寨,墙高沟深,石门坚固,寨内有庙宇数十间,可以避水躲匪,尹郭街虽几经黄水兵匪劫难,仍延续繁华百年不衰。但到了1938年,国府以水阻日军西进,扒开花园口,黄河之水从天而降,豫皖两省八县黄水泛滥。一夜之间,昔日繁华尹郭老街房倒屋塌成为一片泽国,无辜百姓流离失所,不得不携老扶幼,逃往陕西求生,淹死病死无数,从此老街不复存在。花园口封堵后,黄水数年退去,百姓重回故里,此时故乡黄沙遮眼,野草遍地,芦苇纵生。昔日尹郭街,除见个别楼房露出屋脊,其它皆拂为平地,老街房屋淤地下有二米多深。陆续返乡的百姓,依黄岗结庐再建新村,昔日老街改造为田地,这块地便被乡亲们称为老庄子。
老庄子是黄水於土,土地肥沃,为乡亲们打下囤囤粮食。因地下埋蔵着百年的财富,又是村里乡亲的聚宝盆。从我记事起就知道不论村里谁家盖新房,就去这块地捡砖拾瓦,好的垒成墙,烂的作根基,一连捡了几十年。记得在我八九岁时候,爷爷凭着记忆找到老宅基往下挖,亲眼见爷爷挖出一盘石磨一个碓舀,这两件东西街坊临居们用了好多年。但自从村里通了电,这两件东西真没了用处,现在也不知道扔到哪了。
记忆最深的是老庄子挖出个大石龟。这件事有点神乎,据生产队使牲口的老把式讲,他在老庄子使牲口犁地时,牲口每时走到这个地方累的浑身出汗,犁子就是拉不动,他怀疑地下有什么神拽着。生产队长说牛把式搞封建迷信,就喊社员往下挖,看看地下到底是个啥东西?这一挖不当紧,先挖出个石龟头,再往下挖,一个大石龟现了身。社员用大粗绳在龟身缠好,用七头牛生拉硬拽,才把大石龟拉上来。大石龟就放在老庄子地头边,我小时候每次去生产队的菜园去领菜,都在它身边停停,玩玩它的头,拍拍它的肚,爬爬它的背,有时往他背上的石槽里尿上一泡。龟是块大青石雕凿而成的,高有七八十公分,宽有一米多,连头算上也有二三米长,最少也有四五吨重。它通身雕有六边形花纹,非常秀美。奇怪的是在它肚子下面,一圈雕了九个小龟,个个长的不一样。
这个石龟被挖出后,就这样头朝南屁股朝北静静趴在那里,谁也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也不说不清他是干啥用的?没过两年,南面村庄的人过来说,他们村这两年养的小牛犊子常常半夜不见了,感到很蹊跷,找人一算卜,说是被一个老龟吃掉。便说这石龟成精了,半夜出来吃他生产队的牛犊,于是这个村的革命群众掂了个大油锤,把石龟的头砸个西吧烂。从此这个没有了头的石龟,风刮日晒,再无人理会,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只龟最后到哪了?群说纷云,谁也说不清。其中一个说法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有人看见,石龟肚下面的九个小龟驮着老龟跑了!
最近我想写写关于村子里的故事,和几个发小聊到这个石龟,回城一翻求证后才知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原来这石龟是龙的第六子,叫赑屃,力大无比,后常借用其力背皇家御碑。前段从一个小册上偶然读到,在五六十年代,公社大兴水利,村民从村的一个地方挖出一块石碑,石碑上大概刻有某皇帝某年某月到此御莅字样。这块石碑先在一口老井用作井沿,三十多年前,老井弃废后,填入井中。这时我突然猜想到,这只老龟是不是驮这块石碑的赑屃?如果能找这块碑,不就找到了村的历史渊源,找到了故乡的文化脉络!
世事变迁,如今石龟跑了,御碑埋了,龟碑两处已无法复圆,我这个猜想无法证实。写到这里,我只能默默祈祷:神龟,回来吧,带着你的孩子回到你的故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