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时,他是个问题少年。
班主任多次找他谈话,问他,“你以后究竟想要成为怎样的人”
他说,只要不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人就好。
在他十二岁时,父亲经营的公司倒闭了。从此,他的父亲就丧失了斗志。整日无所事事,除了在家抽烟和喝酒,就是到外面赌博,并欠下许多赌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意识到,儿时的“英雄爸爸”不复存在了。
但他对父亲彻底失望,是在目睹他打妈妈的那一刻。小小身体的他挡在妈妈的身前,哭喊着,让面前那个男人住手。但他喝了酒的父亲,不但没有停手,反而变本加厉,将他推到桌子,用力打他。男孩的手臂开始流血。在一旁的妈妈,也不再对这个粗暴的男人存任何幻想。
于是,妈妈决定带着他搬家。离开家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这个地方,他不会回来了。如同那些没有与之告别就离开的人,大概,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
他们搬到一个郊区。那里有一个小公园。小滑梯旁是一个个排着队的小孩子。街边有在卖栀子花的老奶奶,趴在阳光处的蝴蝶狗。树在墙上的光影,从窗边飞过的小鸟。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全新的地方。周围陌生的事物,没有人知道的过往。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但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新的开始。
有阴影的地方,必定有光。有光的地方必有阴暗。他站在内心的边缘,俯身看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试图想要抓紧什么。却什么也没触碰到。
要记恨一生的人是无法原谅的。那些缺陷也是难以修补的。用了两年多的那个玻璃杯,被摔在地上,支离破碎。家中的全家照,被撕得粉碎,扔到窗外。他手臂的伤口,不再流血,但变成了一道狰狞的疤痕。即使他在二十四岁以后,在相同的位置文身,覆盖了那个丑陋的疤痕,但幼年紧握住的拳头依旧没有松开。
孤独的形状或各不相同,但孤独的本质是一样。不分年龄,不分性别。
那个与他流着同样血液的人,并没有因为彼此是家人而善待他。那个人,只想让他气愤,企图使他害怕,想看他流泪的样子。但他没有认输,因为他深知,在他身后为他承担了许多的是他的妈妈。即使他妈妈的内心比他还痛苦万倍。
他那些细微的,敏感的,小心翼翼的情绪,一直延续到,成年以后。
没有爱是可以重来的。事后的珍惜也无法延续。爱人之间是这样。亲人之间也一样,那条裂缝,没有人可以视而不见。得不到原谅的人,注定抱着悔恨度过余生,孤独地。感受曾给予过别人的痛苦。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有一个足够好的妈妈。他握住她无私的爱,从懦弱变坚强,从不被爱到学会爱。尽管过程很艰难,但他还是做到了。没有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人。
他在三十岁那年选择安定下来,与一个安之若素的女子结婚。一年后,他上辈子的小情人诞生。他看着这个小小的生命,觉得不可思议。
他像往常一样到公园散步。穿着一件似乎刚从洗衣机里掏出来的深色短袖,皱巴巴的。手臂上的文身约隐约现。不苟言笑,一脸严肃的模样。打破寂静的是,牵着他大大手掌的小女孩。她对他说,爸爸,我热。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笨拙地帮她脱了粉红色的小外套,顺带把她的头发弄得都飞了起来。这个不苟言笑的爸爸,看着她可爱的小女儿。终于轻轻笑出声来。
曾年少轻狂的少年,突然成了孩子眼中的盖世英雄。
这个男人,好像突然有了软肋,也有了更加坚固的铠甲。
他决定将仅有的爱都赠与她,希望她成为一个快乐、健康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