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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1862
时间：2015-6-23
1.
2013年6月16日，初夏的公交车厢内，车载广播不合时宜地播放着这座城市的房价节节攀升的新闻，灼人的热浪侵袭着这段不太静好的岁月，带着盐分的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流向了喉结，我感觉自己快要被烤成了一截腊肉——大学毕业已经三年但仍买不起房子的一截腊肉。
半小时前，平静祥和的公司办公室中突起波澜，一场堪称惨烈的争吵在我与不到四十岁已经离异三次的女主编之间爆发。
她不断把手里的稿子摔打在桌子上，暴跳如雷，面对她疯狗一般的撕咬，我面红耳赤地反驳，寸步不让。
说来可笑，我们争论的焦点只是到底应不应该用“八珍玉食”这个成语来修饰关东煮。
在眉头紧锁地看完我交上去的一篇小吃街美食荐稿后，我的领导又一次见缝插针地卖弄起自己的那一套写稿理论，从文艺复兴谈到现实主义文学，从塞万提斯说到巴尔扎克，最后以“你应该多用些高级的形容词来描述美食”为她的阔步高谈画上了句点。
随后，她掰着指头给我列举“饕餮大餐、凤髓龙肝、沁人心脾”三个她最常用的成语，每个词之间还夹有明显停顿和一系列重音。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的英语课堂，老师一遍遍强调着perfect的重音是落在第一音节上的。
她说，只要这样写才叫好叫座。
我却坚持己见，非要用“漂着油花儿的，劲道的，风味独特的”来写炸油条、兰州拉面还有韭菜盒子。
我说，只有这样写才真实。
我们像两股水火不容的势力针锋相对，甫一遭遇，便斗得死去活来。
本来我无意与她争辩，日常工作中的大多数情况下，面对她的耳提面命，我都逆来顺受，言听计从。她每一次把我的稿子改得面目全非，然后狠狠摔在地上骂一句“shit!”时，我都在心平气和地陪着笑脸，将就着她因婚姻生活不幸引起的怒气。
但就像取经人前往西天的路上必有诸多劫难一样，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与她在今天必有这一吵。
那时，我灵魂出窍，早已不受理智支配，我更像是一副没有元神的躯壳，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从我内心深处传出的那些强有力的呐喊声多一个发生实体。
当一切已沉埃落定时，我才恍然大悟自己着了道儿，着了谁的道儿？我也说不清，可能我是碰上了他们嘴里说的命运。
“杨小和，你记住，出了这个门你更应该记住，现在这个社会没有谁还在乎什么真实！为了生存，大家可以放弃的东西有太多，这其中，只有真实最不值钱！”
主编声嘶力竭地嚎叫着，我缓缓回过头，那种感觉又突然袭来，我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鬼使神差地问：“主编，青春不真实吗？它不值钱吗？”
“我雇你来是给公司赚钱的，这里不是你青春的纪念馆，”她冷笑着，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嘲弄之情。
“我他妈不干了！”我语速平缓，声调平和，但说得毅然决然。
她回应得同样毅然决然，“不想干了？正好，带着你的青春和真实一起滚吧！”
我把门狠狠甩在了身后，这个公司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声音，是一声沉重的“咣当”。
2.
公交车继续颠簸着，缓过神儿来的我意识到了面前横亘的一个刺眼的事实；我又失业了。
毕业三年以来，我以每不到半年换一次工作的速度成功跑赢了物价的增速、股市的降速，在充满了动荡的人生中苟延残喘。
公交在司机的紧急制动下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怪叫，他下去了几分钟，随后回到车里无奈地一摊手，车坏了。
我机械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在一群六七十岁的老年人的报怨声中下了车，卷入车外让人晕晕欲睡的热浪之中，精神恍惚地走完了剩余十分钟的路程。
用钥匙捅开900块钱一个月租来的一室一厅的房门后，我盯着墙上星星点点的霉斑发着呆。
因为担心迟到，起晚了的我连被子都没来得及叠，此时，它仍旧凌乱地摊在床上，像一张软塌无力的煎饼。
铁皮垃圾桶毫无生气地在光照下泛着冷峻的金属光泽，里面堆放着皱皱巴巴的泡面包装袋和我直接扔掉的还没开封的脱水蔬菜料包。
我打开了那台从科技市场淘来的二手笔记本，看着系统启动的进度条龟速向前挪动。
房间内的一切让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过了那么久将就的生活。
将就着微薄的工资，将就着主编的谎话连篇，连我自己想写的话，为了主编所谓的叫好叫座，也要将就着。
将就了这么多年，我究竟在害怕什么？
主编谈到“青春”时露出的讥讽之情仿佛在告诉我，上了班之后就该断了对这两个字的念想。
但她怎么会知道，那段时光里，我遇到了足够多的人，经历足够多的事，燃烧了足够多的激情，做了足够多却一点也不后悔的傻事。
我欠了青春很多的债，怎么能让它像一堆没了水分的苹果一样烂在回忆里？我要把它写出来，只有这样，我才算是给了它一个名分和交代！
我要让诋毁它的人都知道，它里面蕴含着多么强大的能量，让人念念不忘！敲打键盘的啪啪声不绝于耳，那段刻骨铭心的青春岁月一件件从我的灵魂深处涌上心头，堆积在我的指尖，全部在电脑的键盘上跳跃着释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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