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团一层层解开,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可什么是“死亡”?是不是和大人们说的一样,就是要去天堂吗?天堂一定在天上,最爱我的奶奶也在天上,难道汤姆三个月后也会去那里?
我也想去,为什么奶奶能去,汤姆能去,我却不能呢?是不是要和汤姆一样生很重很重的病,然后不停地抽血才能去?……我倚靠在梧桐树旁,抬头仰望光秃秃的枝丫。它们向天空漫无目的地延展,仿佛想指引我去天堂的方向。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会顺利地离开禁闭室,住到医院。原来是汤姆解救了我,是他的特殊身份让我离开阴暗、不见天日的牢笼。他帮我解开束缚,还我心灵和肉体的自由,但是世界上哪里有绝对的自由?
我摆脱了小黑屋又被囚禁于小白屋。不同之处在于,现在我是愿意留在这里的,因为汤姆李和所有普通的小孩一样需要陪伴。即使他的身份再高贵,再令人仰望,他也需要亲人以外的人,朋友的陪伴。此时此刻他最需要用我的自由去陪伴他,以慰藉他寂寞的灵魂和未来所要发生的变故。
接下来的几天,我骚动的心彻底安静下来,不再着急着想回学校去见杜淳。护士对汤姆停止了抽血,却开始进入无休止的输液、打针和吃药。他积极地配合,不叫苦不喊疼。
雪白的手掌、手臂被吊针折磨得青一块紫一块,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针眼。凸起的青紫色血管如垂垂老矣的藤蔓在皮肤周围扩散、蔓延,仿佛要和世人炫耀,它已成功占领每一寸土地的荣光。
每次我扭过头不忍直视,汤姆倒还会咧开嘴,满不在乎地对着我傻笑,略微蹙起眉头劝慰我“没事,不疼。”其实他在担心我,怕我因过度紧张而做噩梦,他只是单纯地认为自己是生病住院,而不是面对死亡。
我本来就是个寡言少语的孩子,除了杜淳没有任何可以倾诉的对象。所以那个偷听到的死亡秘密,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我肚子里腐烂发酵,搅拌成血,游走于全身循环流淌。
被我暂时搁置在身体某个角落里的杜淳,终于找来了医院。当他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看到我静静地坐在汤姆床上,架起小桌板,和汤姆一起聚精会神地看图画书的场景,露出惊讶和气愤的表情。
我们俩完全被书里一幅幅美丽的漫画吸引,根本没有抬起头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仿佛是空气、是尘土,或是一个不相干的人,鲁莽而又不合时宜地闯入我们的童话世界。
“哐当”,一声清脆的玻璃坠地声打破宁静,把我和汤姆拉回现实里。我抬头看到的是杜淳因生气而涨红的脸,和瞪得大大的,好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奇的眼睛。二个多星期不见他消瘦得棱角分明,似乎个子也拔高了。
“呀!是你杜淳,你怎么来了?”我兴奋地从床上跃起,冲到杜淳面前对着他微笑,并蹲下身去看被杜淳砸碎的东西。
是一个雕刻成美人鱼形状的水晶,人头和鱼身已经破碎分离,安静地躺在地上散发出七色光芒。鱼尾下面还连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盒子,盒子外面镶嵌着一把古铜色旋转钥匙。
“哇!好漂亮的美人鱼,可惜打碎了。”我伸出手指想去捡起美人鱼支离破碎的身体,杜淳跨前一步一把把我从地上拽起来,二条手臂像上紧了的发条狠狠地拥抱,透不过气。
“别碰会受伤的。安详,我找你找得好苦,我想你,我好想你,你不想我吗?”
杜淳胸口剧烈地起伏,哽咽的声音敲疼了我的耳膜。我呆滞地看着墙,紧贴着他的身体感受到强而有力地心跳。
“我想,可是我出不去。你还好吗?”
“我来接你,跟我回学校吧!打碎的是八音盒,没关系,我可以让妈妈去买,再重新送你。”
杜淳拉起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往病房外走。闻讯赶来的校董和班主任王老师,焦急地阻挡在门口。
“杜淳你不能带她走,看在你父母这次给学校捐了一大笔款的份上,我只能答应他们的请求,让你来医院看看安详,可是我没说过你可以带她回学校啊!”
校董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弯着腰谄媚的表情,和过去讲台上的威严形成强烈地对比。杜淳倔强地推他,他和王老师一人一边伸展双臂,死死把住门框不肯退让。
“安详我怕疼,别走,留下陪陪我好不好?”背后传来汤姆虚弱的哀求声,我的心一阵绞痛。
我挣扎着甩开杜淳的手,走回病床边。我摆摆手对杜淳道别:“杜淳我不想回去,你已经看到我了,我好好的,没事你走吧!”
“不,为什么?这不是你愿意的,是他们逼你的,对吗?”
杜淳难以置信地转身看着我,我从他黯然神伤的眼神里看到失望的情绪。
“不,我愿意!”
“为什么?难道我们俩拉钩钩是假的吗?”
“你走吧,等他病好了,我就回来。”
“不,你骗我,要么现在一起走,否则你就是大骗子!我再也不要理你啦!”
杜淳发出最后的怒吼,眼泪喷涌而出。我很想走过去和他解释,可我的手忽然被汤姆拉住了,我僵立着拼命地摇头,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门“呯”地一声关上了,杜淳绝望地离开。与其说离开不如说是一具被老师们拖走的尸体。我好像又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这回破碎的是他的心。
简书大学堂无戒90天挑战训练营 第49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