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
CLAMP的作品有着丰富的文学性,从中能看到很多经典文学的影子,或者也可以说,好的故事也一定被人们反复讲述过。大川本身是东大加早稻田双料文学系毕业的,相信很多作品都已看过,早年她还写过致敬夏目漱石《梦十夜》的同名短篇。所以她笔下的作品有着浓浓的战后日本文学特别是耽美主义的风格(此耽美非彼耽美),从“破灭”“宿命”这种对现世的悲观主义,到“为所爱之人死”的生死取向,再到“物哀”的审美倾向以及对作为个体的人的内心情感的关注。
而耽美主义这一流派,源头就来自于19世纪英国的唯美主义,与法国的象征主义同出一脉,明治末期随着代表人物王尔德、波德莱尔等人的作品借由谷崎润一郎发扬光大。于是CLAMP的作品中也经常能看到这一源流的影响。比如,X中小鸟抱着头颅亲吻就像是王尔德的剧作《莎乐美》的倒影,星史郎看见镜子中自己伪装的脸后打碎镜子的举动则令人想起同样是王尔德的《道林·格雷的画像》,神威捧着爱人头颅埋葬的场面颇有一点《红与黑》的意思,《圣传》中阿修罗的命运也跟俄狄浦斯王的悲剧有点相似。说起来,xxxholic时期开始的画风跟莎乐美的插画风格也有点像,拉长的人物身体比例,简洁流畅的线条感和大片涂黑的区域带来的强烈的黑白对比,令人感觉唯美又颓废,华丽且怪诞。
艺术风格之外,作品的剧情安排和台词也都非常具有文学性,例如故事结构注意起承转合,对剧情戏剧性转折和震撼表现力的追求,使用象征、反复、指代的手法,主支线和伏笔的穿插,台词的一语双关等等。画面的构图和元素常使用象征手法,于故事剧情形成一种对应,并致力于传递出作品整体的氛围和情绪。
举几个例子:
X时期星昴彩图,显然是一种象征。此处是借用了拿破仑一世加冕大典的构图和寓意(原作选取拿破仑给约瑟芬加冕以代表拿破仑自身的加冕,为何如此背后的故事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去查一下)。但和原作不同的是,此处二人服饰冠冕从世俗皇权变更为神权(罗马天主教),背景用大量头骨替换了观众,星史郎手中增加了“凭此起誓”的头骨,昴流手中权杖上也有一个头骨。看二人服饰颜色的话星史郎着全身白衣,显然是教皇,昴流的紫衣也是重要典礼时教皇常着色。头骨意即“死亡”,背景中的头骨代表死者,星史郎和昴流手中的则显然意味着“死神”(星史郎在X中的塔罗牌为“死神”,也有他拿着镰刀手捧头骨的彩图);没有观众因为这个仪式只涉及他们二人。综合来看寓意很清楚,就是用加冕作为象征手法,表达昴流从星史郎手中继承“死神”/杀手樱塚护的意思。
大家都知道的一处画面细节中的伏笔。前期昴流做预知梦时看到的是穿着式服戴着手套的自己,观众一度也受此画面蒙骗以为将死去的是昴流。而后却是北都穿上了昴流的式服并被杀死,因此画面中没有戴手套。
【进入正题】
下面就以东京巴比伦中每卷的跨页彩图为例,一起来看看CLAMP想通过这些画面说些什么吧!
【预警:以下内容很可能是笔者的过度解读】
单行本的装帧和设计出自大川之手,一共7卷,每卷封面都是饱和度很高非常浓烈的单色,很有那个年代的风格。
每一卷正式故事开始之前都有一张彩图折页,七卷的格式都是一致的,三位主人公各占据半张,昴流的半页和另外两人拼在一起皆是完整的构图,区别只在于需不需要折过来。
【卷一】
这张星昴在正面,北都在需要翻折过来的背面。
背景是一个虚构的地方,蓝天太阳白云下在黑白马克地板和立着形似古罗马廊柱的空间里,有一个蛋在孕育中。蛋上面是以日本、太平洋为中心的这一部分世界地图,星史郎左手边的那个地球则是以古巴比伦(大致在今伊拉克)、中东为中心点的世界地图。廊柱上站着胖嘟嘟的小天使,然而手上并没有拿着箭哦(不是爱神丘比特)。
整个背景尤其是黑白马克的地板给人以强烈的虚构的感觉,也有可能是对二人黑白对立的一种暗示。帘幕的拉开,宗教意味的廊柱、庆贺新生的天使,以及更明显的有着日本地图的蛋的存在,很显然是象征着故事发生于东京的“开端”。蓝天、太阳、白云,都表示这是一个“美好的”风和日丽的开端。
背景上有一个大大的太阳闪着金光,然而显眼处星史郎手上拿着一个月亮,意即故事的阴面是他。他身旁的地球是古巴比伦坐标,应该也是古巴比伦的故事将要重演于东京这个故事的寓意。另外,古巴比伦的地图后续几乎没有再出现过了,基本上全部都是日本地图或者日本视角的世界地图。
再看三人服饰。第1卷昴流北都二人是一样的颜色,星史郎是补色。2-3卷三人皆是不同的颜色——红黄蓝。第4-7卷则三人皆着同一个颜色。这似乎有一点对三人关系,尤其是昴流和星史郎之间关系的暗示。
服饰上有一些有趣的细节。昴流和北都帽子和胸前的纹章图案皆为“后”冠,而星史郎的纹章图案为“王”冠,二者的区别可以参考国际象棋中King和Queen二子。这似乎有暗示力量对比,主导和被主导的地位。
正文前的黑白插图上,昴流戴着一个非常大的十字架,这个元素之后也贯穿始终,代表“自我牺牲”“救赎”和“殉道者”。
【卷二】
卷二的主体故事是Dream,加上番外北都的一个人设故事。插画中的场景也反应了这一主题,并对应了故事中早上七点北都领着星史郎躲在昴流床上等他起床逗他的场景。
这张同样星史郎在正面,北都在背面。有趣的是星史郎是倒过来的位置,还抱着一个正剧中甚至前期设定集《日本妖怪巡礼团》中也没有出现过的一个软萌的小猪玩偶。对此笔者有一些恶意的揣测,这可能是反应了星史郎内心隐约的渴望,就像是抱着昴流一样,而此时的昴流什么都不知情完全懵懂跟这个形象也有些类似。其实有或者没有这只猪都是可以的,昴流的床上也并没有任何玩偶,或者便是要有,昴流抱着它或者北都抱着也是可以的,偏是星史郎抱着,故有此揣测。
这里的色彩和场景依然十分明亮鲜艳,人物表情都是微笑着,仍然是处于故事的“阳”面。
【卷三】
正面依然是星史郎,北都在背面。
本卷故事是少女们幻想自己有特殊使命要拯救地球的故事Call,封面昴流手上也拿着一个电话机,折页彩图的画面背景则是更进一步的双重隐喻。
首先,整个背景是大量植物的叶子,人物缩小身形,穿着马甲打着领巾拿着怀表的兔子,昴流手上的茶壶,整个画面显然是借用“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场景,寓示“进入梦境”。顺便一提,Call A中北都的服装也是爱丽丝的经典式样,为了更明确点题还戴了一对兔耳。所以第一重隐喻就是回应这一卷故事中的情节,少女们为了逃避现实进入了自己编织的超能力的梦境。
第二重隐喻则是影射主人公的故事。可以看到,星史郎的半页里有很多只兔子,穿着跟他一样的衣服,背着怀表,星史郎本人头上也有一对兔耳朵。这个造型很有趣,应该是指星史郎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白兔先生”的意思。在爱丽丝的故事里,白兔先生努力地诱惑爱丽丝并把她带到地下世界;对应本篇意思是类似的,星史郎用假身份接近、诱惑昴流并亲手编织一个梦境,一起经历了短暂的童话梦幻时光,但所有的怀表又显示这个梦境是有时间限制的,正如星史郎的赌约。这里怀表这个意象是第一次出现,对应本卷中星史郎说“你跟我的赌还没结束哦”,后面这个意象的反复出现也都是指时间所剩不多“赌约要结束了”的意思。
另外昴流和北都的服饰存在一定程度的对应,都有个巨大的蝴蝶结丝带。
【卷四】
这一卷北都出现在正面,星史郎背面。从此往后,星史郎都一律出现在背面了。说到折页的意义,笔者有个过度解读。翻折过来才能和你合二为一,是不是也意味着我与你是完全翻转的,只有翻转过来才能对上,然而一旦对上就能完美地完全严丝合缝地对上。这点非常对应星昴,对昴流和北都甚至也合适。
另外注意故事中的时间,第1卷番外中二人初次相遇显然是深秋初冬,估计最早也就10月初,第2卷中明确提到过昴流回到京都见祖母是1990年11月11日并于当天回家,12日北都星史郎躲在他床上逗他并解决陷入梦境不肯醒来的镝木实月事件。到了第3卷Call的故事中北都明确地说“8年后的世界末日还不如3天后的丸井打折重要”,说明第3卷故事已经迈入第二年。考虑到第5卷后半勇弥事件直到第7卷是延续的,时间间隔很紧密。也就是说第3卷到第5卷上,这2卷半中是时间跨度最长的,且中间有提到有段时间昴流工作很忙,都没什么机会见面,所以各分卷的时间流逝并非线性的。
另外书中有提到过“赌约延期”这件事,但是翻译的说法不同,以台版为例,星史郎的说法是“虽然已经想要中止赌约,但看在奶奶的份上,就持续到最后一天吧”,网络版则是“赌约延期”。笔者以为前者更符合人物的行为逻辑,因为要延期出赌约的时间框架以外,私以为这对星史郎来说需要更强烈且符合他逻辑的理由。而且以他的行事来看,就算延期也会规定一个时间期限,否则到什么时候结束呢?如果没有期限的话,他又为什么要多次说“赌约快结束了”“(时间)已经到一个极限了”?所以台版的翻译是更合理的。
此张背景完全涂黑,呈现强烈的红黑对比。正篇故事则是犬神Crime和宗教团体Save上下篇。
这次场景搬到了室内,而且是昴流家中(虽然星史郎拿着烟),可以看到里面的两把椅子加上沙发都是昴流家中的物品。他们手上捧的红色马蹄莲是经常用于婚礼上的捧花,代表至死不渝、忠贞不二、热烈的爱。本篇犬神事件中星史郎宽慰、理解昴流的举动拉近了二人的灵魂,宗教团体事件中他摘下眼镜后也说出“如果伤害昴流,我就不能原谅”的话,可以说是星昴关系推进的一卷。不复轻浮的壁咚浮夸的台词,“结婚”这个来自“妖怪巡礼团”的设定也再没提过。
很有趣的是,星史郎和昴流都是手中拿着花,北都手中则没有,似乎是代表爱和关系的不同形式。而且星史郎手中的花比昴流多很多,后面昴流明白自己心意的第6卷,开篇的黑白插图则是昴流手中抱着大量的马蹄莲。揣测花的数量代表此时萌生的爱的程度,无论本人是否意识到。而且二人的花都是垂下来的,并非如婚礼般举着或者抱着,有一点消极的意味(某些星史郎的彩图中还有花朵蔫掉的更进一步的暗示)。另外,和第1、3卷彩图类似,昴流和北都也有着一定程度的对应,比如头上都戴着一朵马蹄莲。
【卷五】
本卷正篇内容为实现女儿一百个愿望的老人事件Old、KTV事件以及开启完结钟声的勇弥事件Rebirth.
封面及内封昴流的帽子、衣服以及背着的绶带上又开始出现时钟的形象,在暗示时间已经不多了,如同星史郎说“赌约快要到揭晓胜负的时间了”。
折页彩图的背景完全是白色,三人都拿着伞,看上去是要下雨的样子,画面中却没有雨,而星史郎已经撑起伞了,像是已经做好准备的样子。昴流手上只有一把伞,却笑着没有撑起来。相反北都手上拿着很多的伞,就像是明知要下雨,预先做了很多的准备,却还是用本该遮雨的伞拼出了一副晴天的蓝天白云的图景,脆弱又美丽,细看之下支离破碎地像是梦境一样。这里下雨和雨伞的寓意应该都是指故事在转向“阴”面,撑伞是对此所做的心理准备。北都手上和地上有那么多伞,就如同故事中的她一般,对危险早已有所觉察并警告了星史郎,可惜的是她毕竟不知道赌约的存在,于是在一切揭晓之前她仍然在努力帮助二人维持这个梦境,为他们沟通对方的心意,促进二人的关系。
【卷6】
卷6正篇故事是星史郎右眼失明后,勇弥事件受到无良媒体报道的延续News,以及遇见盲人和导盲犬的故事Pair.
封面昴流拎着一个鸟笼,这应该是第一次出现这个元素,一般而言意义是束缚和不自由,可能指的是昴流意识到自己的心之后就被樱花束缚了。
跨页彩图则十分讽刺。同样白色背景,背后大大的喜字和福字贴花,昴流北都表情都很开心的样子,星史郎还是一贯的淡淡的微笑,眼睛还未失明。结合这个贴花、昴流拿着的结婚仪式中的伞盖,毫无疑问是结婚的场景,对应故事中昴流终于发现自己对星史郎的心意,并愿意和他配对成为他的眼睛,就像是导盲犬之于盲人一样。单就这一件事而言,对北都来说大概是件好事,因为昴流终于有了执着的人,有了自我,不再只是而为了别人活着,所以北都是挥舞着扇子庆贺的样子。但画面中只有昴流一个人在伞下,星昴二人合页中星史郎是站在伞盖之外的,又像是在说这本就是一厢情愿。
另外星史郎身上出现了十字架,印象中是第一次,这应该是说他为昴流失去右眼的牺牲。无论怎么说,他千钧一发的下意识的反应是用身体去挡,他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意昴流受伤这件事是毫无疑问的。换做其他场景下如果昴流被人故意伤害又躲不开,他的反应应该是消灭对方或至少阻止对方,但这里不同的是,他清楚地知道昴流是自愿受伤的,因此他也顺应昴流的行为故意不反抗而是用身体去挡下。试想如果他只是阻止勇弥妈妈,昴流大概还是想要捐献自己的肾脏吧?星史郎之前和昴流关于器官捐赠的对话中其实已经让步了,“死后”是可以的(用奶奶和北都会同意来表达自己),他没说“活着”的时候,因为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事实上那一瞬间星史郎的心情应该是十分愤怒的,对这位太太自不消说,更有对昴流的独占欲发作所导致的愤怒,昴流自愿为在他看来毫不重要的别人(除了他自己)自我牺牲到身体永久受伤的程度,令星史郎十分愤怒。所以他也毫不反抗就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多少有点用自毁去报复的意思,要让昴流知道这么做对在乎他的人所带来的痛苦有多大。这一瞬间的情绪和行动笔者认为完全是强烈情绪驱使下的下意识的行动,他也未必料到自己会失去一只眼睛,过后星史郎更可能对此有不同的解释。但当下的反应却的确反应了他的强烈的愿望“保护你”和“为你献身”,无论这个愿望是受怎样性质以及程度的感情的驱使。
另外这张彩图中的婚礼场景风格非常中式,北都的瓜皮帽、表情和动作让这一切都有点滑稽和戏谑的感觉,尤其结合故事本身的进展来看,实是非常讽刺,非常遗憾。
【卷7】
最后一卷的整体色彩是白色和灰色,显得非常晦暗。封面昴流的装束是神父,戴着巨大的十字架,手中拿着上书“东京巴比伦”“产自东京”类似圣经的书。笔者揣度这也意指这是一个关于献祭和救赎的故事。折页彩图中北都已死去,所以不再有她的身影,仅剩一件衣服和散落的樱花。昴流的表情也没有了笑容,将脸转开不看星史郎,但他身后相比星史郎多了一个影子,意指双子的存在只剩一人。
另外三人的臂章上这次不是十字架,而是一个横竖长度一致的十字,衣服的背面也有一个十字加皇冠。臂章和昴流身上交叉的皮带的设计,与其说是制服,不如更具体点说像是军队的制服。
背景是两条大型支架的阴影下是层层叠叠的管道和阀门,构成了强烈的黑白对比。管道和阀门本身,代表着一种机械的因果,类似于齿轮,都是在暗指宿命。然而笔者忽略了多年的是,那两条大型支架显然就是X,暗示二人的故事将在《X》中继续,并且昴流在光的那一面,星史郎在暗的那一面,一起迎来最终的结局。
于是东京巴比伦全7卷至此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