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排行老二,别问我为什么没哥哥姐姐,他或者她去玩了。
偏远的农村并不朴素,里边的封建迷信和贫富歧视远比那些所谓的北上广要严重得多,在里边呆过的人都应该是深有体会的。
住在小山村并不是一件自卑的事,因为我年纪实在太小了,自卑是什么,是冰棍还是辣条?抑或是隔壁家小妹的花布裙?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和利益之争,却有着比甄嬛传还牛的勾心斗角。反正我不懂,学前班里最瘦小最调皮的人怎么会懂这些呢。
全村最穷就咱家了,这里的学校没有城市那样的规模,没有高高的围墙和冰冷的铁门,我们一下课就能往外跑,校门口紧挨着唯一一条通向外界的马路,路边用稻草搭的两个棚子是我们的最爱——小卖部,没有零花钱的我不像别的同伴一下课就往小卖部跑,我一下课就跑回家,饿了就喝碗粥,馋了就揭几块冷掉的米饭粑粑咬着跑回去上课。家门前的田埂一天下来我要跑上个十几遍。
糖是个稀罕的玩意儿,每年都有医生来村里种牛痘,种一个就给两颗糖,我年年都跑去凑热闹。别的小孩儿都哭爹喊娘不要打针,我趴着种牛痘那个大叔的二八式自行车使劲儿就叫快点,其实我是想吸引那个大叔的注意给我两颗糖。每次我都能得,一有糖马上吃一颗,剩下的揣兜里跑回家给奶奶藏着,我怕给别的孩子抢了,我打不过他们,总捡东西砸人要不就咬,抢我东西的人都挨我用石头子儿砸过或者挨我咬过,他们总是哭着回家告状,他们没多久就会带着自家的中年妇女跑来我家骂人,我奶奶骂不过他们,家里穷,说话一点底气都没。我气啊!也学着那些中年妇女骂回去,奶奶总是拉拉我的肩膀示意我到里屋去。后来我就不砸人也不咬人了,奶奶受委屈难受不如我自个儿难受呢。
不乖巧的小孩儿都是聪明蛋!这话其实没错,但我可能是个例外。不乖巧就算了,成绩还不好,鬼点子比谁都多。学前班也是要考试的,刚开始我们得练毛笔字,练了半个月我啥都不会,之后流传进来了铅笔,两毛钱一支,没有写毛笔字那么多的要求,我也终于会写自个儿名字了。我特别怕考试,更怕自己考得好,说起来这里边也是有原因的。学前班的第一个学期期末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一,满分,我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别提别人会相信了,老师一公布成绩就当着全班的人问我是不是我自己考的,眼里充满着鄙视,我低声地说是,她也就没往下说,其实她也是不信我的,还特别瞧不起我。最不相信我的当然是每次考第一的那个黑鬼,一下课带着一群人把我围了起来,大声地叫唤着我抄他的,我和他隔两排桌子呢,给我装个哈勃也看不到他的试卷,他们扯我衣服,把奶奶刚给我买的小水鞋脱下来当球踢,我第一次穿啊!他们觉得我不配拥有,硬生生地踢破了一个大洞。学校小,没有老师的办公室,上课和备课都是在讲台上,那一天的课间,老师就坐在讲台上,带着一脸的鄙视,把这场闹剧看完。我光着脚,哭着上完课,抱着水鞋边哭边往家跑,我受委屈啊,奶奶看到我这样子,问怎么了,我不敢说被人欺负了,说摔跤了。她一把揪住我耳朵往里屋就提,我知道她要打我了,赶忙说这回考试拿了全班第一,她不敢相信,我把那给人揉得皱巴巴的试卷给她看才让自己的屁股免了一遭罪。
摸鱼是我的最爱,拉上几个伙伴带着簸箕就往河里跑,专找河边那些个黑不隆冬看不清里边有什么鬼东西的洞洞,一个人负责用簸箕堵住洞口,另一个就伸脚往里踩把里边的活物赶出来。这里的河都是一些小鱼小虾,最多的是一种叫做菩萨遮的小鱼,我们最稀罕的是另一种叫走水飙的鱼儿。我经常捞到水蛇,每次都贼高兴,用手抓着就往家里跑,拿给奶奶看兴奋地叫着我抓到一条黄鳝,我不知道奶奶庆幸了多少次这些水蛇都是没毒的。既然是我的最爱至今奶奶仍然拿这个事开我玩笑,她说学校放学了家家的孩子都往家里跑找饭吃,就唯独不见我回家,总得跑去河边找我把我给揪回家喂两口饭。我最过分的一次是连学校都没去,一大早就咬着一块米饭粑粑和隔壁稍微大一点的小孩带个簸箕就出门了,我们沿着小河捞鱼,没多久就到了平时很少涉足的大河,河滩上有很多小贝壳,我俩专挑大的捡,捡起来就往自己的口袋装,直到装得满满当当往外掉。我们拿着簸箕沿着河一直走,走到连我们自己也不认识的地方,看着装了大半个矿泉水瓶子的鱼满满的自豪感一下子就上来了,想着等我们装满了这个瓶子拿回村里好好地炫耀炫耀。其实我们不知道,太阳已经给西边的山挡住了一半,还是在河里欢快地跺着给水泡得起了皱褶的脚。有人在喊我,同伴说我奶奶来了,我起初还不相信,直到看到奶奶红着眼眶拿着一根藤条站在岸上叫快点上去,我知道我又要挨打了。灰溜溜地爬回岸上低着头不敢说话,奶奶起手就是一鞭子,我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奶奶说你还不走是吧,抬手又是一鞭子,我就这样,一边哭一边走,奶奶在后头一鞭子一鞭子地把我打回家里,其实我也知道她难受,但是我还没有学会怎样去安慰和认错。
每个月的三六九是村里人赶集的日子,也是我最期待的日子。爷爷大清早就会背上个蛇皮袋出门,里边装点自家种的烟草抑或是蔬菜。去集市也就一趟车,每次快到我们村土包子的时候就会按喇叭,整个村都听得到,家家户户要赶集的人就往外跑,这个习惯一直沿用至今,上一代人把习惯传给了下一代。我总守在家门前的田埂上等爷爷,班车一鸣笛就把脖子伸长了看,马路旁的竹林背后会不会闪出爷爷的身影,每次都得等到下午三四点钟,我脖子都酸了,才会看到爷爷拿着蛇皮袋从竹林后边回来,我一看见他就顺着田埂猛跑去找他,看看他给我带了点什么。不管是什么,我都会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一路喊着我有啥啥啥吃了,把全村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我知道他们不缺这些东西,我更想让他们知道我也不缺,我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