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歌正舒服的躺在床上,右腿弯曲,架在左腿之上,双手交叉枕于脑后,闭目养神。
尹飞燕左手叉腰,右手不停的在胸前划着圈圈,围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来回踱步,嘴中念念有词,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这小鬼,可真是可恶。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和说书老人什么关系,一句话也不答,多问两句,就开始哭。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忽然,一个箭步跃到床边,凑到柳轻歌面前,道:“你说,她会不会是个傻子?”
旋即,又自言自语道:“小小年纪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若是个傻子,真是太可惜了。还有,这说书老人又是谁呢?为什么这么多高手为了他自相残杀?而且还有北燕的介入。”
柳轻歌不闻不问,依旧闭目不言。
尹飞燕大怒,随手抓起一个枕头扔了过去,道:“你怎么象个没事人一样?”
柳轻歌总算睁开眼睛,笑吟吟看着她,道:“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尹飞燕余怒未消,瞪着他道:“赌什么?”
柳轻歌道:“赌我在一刻钟之内就能问出那小鬼的来历。”
尹飞燕似笑非笑,一副不信的样子,道:“赌注是什么?”
柳轻歌道:“我知道你已经得到乾坤逍遥宝鉴的线索。你若输了,得到宝鉴之后,借我一阅。”
尹飞燕大惊失色,眼睛瞪得老大,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她这样问,无疑承认乾坤逍遥宝鉴的线索的确在她手中。
柳轻歌满脸坏笑,却故作神秘,道:“这你不用管。怎么样,赌不赌?”
尹飞燕忽然展颜一笑,道:“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若输了呢?”
柳轻歌道:“我若输了,就帮你打一个月的洗脚水。”
尹飞燕哈哈大笑,道:“这个赌注的确不小。”
柳轻歌不动声色,道:“赌注太小,就没有意思了。”
尹飞燕定定的看着他,美丽的眼睛象是要滴出水来,道:“记住,打水之前,记得把手洗干净。姑奶奶的洗脚水,不能太凉,也不能太烫。”
小女孩正蹲在地上,手中一块面饼早被她掰去大半,地上一片面饼碎屑。许多蚂蚁来回穿梭,正忙着搬运这天上掉下来的美食。蚂蚁越积越多,渐渐汇成一条又黑又粗的长线,直延伸到附近的一棵大树上。
朔风渐冷,飞雪将至,秋收冬藏,万物隐匿。
柳轻歌饶有趣味的看着她,却忽然觉得很伤感。他自幼失去双亲,一个人流落江湖,这份孤独和无依无靠,他体会得再真切不过。
遂在旁边轻轻蹲下,全神贯注看着地上的蚂蚁。
小女孩抬起头,忽然道:“你姓柳,叫柳轻歌。”
原来,她不是哑巴,也并不是傻子。
尹飞燕刚给她买了一件浅碧绿的外衫,外罩米黄色的大氅,白色的镶边兔毛,配上白里透红的圆润面庞,果然一个粉妆玉琢的瓷娃娃!
柳轻歌心中赞叹,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女孩道:“飞燕姐姐告诉我的。她还说,是你救了我。”
柳轻歌道:“既然你知道了我的名字,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小女孩道:“又不是你告诉我的。”
柳轻歌愕然,旋即微微一笑,道:“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叫柳轻歌,柳树的柳,轻声细语的轻,唱歌的歌。”
小女孩点点头,一副坦然接受的样子,道:“恩,我知道了。”
柳轻歌哭笑不得,这小鬼的反应,委实出人意料。
又等了一会,小女孩依旧不开口,柳轻歌只得道:“你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这可是很不礼貌的。”
小女孩看着他,一副很认真的表情,道:“那不一样,我是女孩儿家,我爹爹说女孩儿家不能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
柳轻歌奇道:“你爹爹是谁?”
小女孩白了他一眼,仿佛看待一个傻瓜一般,道:“我若告诉你我爹爹的名字,你不就知道我姓什么了吗?”
柳轻歌目瞪口呆,他觉得自己活脱脱就是她眼中的那个傻瓜。眼睛骨碌碌一转,遂心生一计,双掌一番,手中凭空多出了一个漂亮的布娃娃。金发碧眼,楚腰纤细,眉眼清晰,栩栩如生,实在有说不出的可爱。
他曾在西域救了一家罗马人,那家小女孩送了他这个娃娃。做工如此精细的布娃娃,中原地区实属罕见,是以不忍丢弃,随身携带,没想到在此派上了用场。
小女孩果然大感兴趣,眼睛直勾勾盯着布娃娃,伸出白生生的小手,道:“送给我吧。”
柳轻歌高高举起布娃娃,道:“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送给你。”
小女孩点点头,柳轻歌微微一笑,将布娃娃递给她。
小女孩满心欢喜,道:“我叫雪儿。”
柳轻歌满嘴苦涩,仿佛一口气吃下十几个榴莲,他又被这小鬼给耍了。他真恨不得抱起这小鬼,在她屁股上狠狠打上几巴掌。
可是一想到一个月的洗脚水,他立刻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做。但他一时间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兀自怔怔在那里发呆。
小女孩看着他,满脸同情,道:“你是不是觉得我骗了你?”
柳轻歌苦笑道:“我想要回我的布娃娃。”
小女孩毫不理睬,径直转身走开,口中喃喃道:“现在的男人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明明自己送给别人的东西,还想要回去。”
柳轻歌目送她离开,独自一人在风中凌乱。
尹飞燕正躺在柳轻歌躺过的那张床上,看见他进来,笑吟吟道:“怎么样,柳公子,乾坤逍遥宝鉴的线索我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告诉你呀?”
柳轻歌不答,默默端起脸盆,去打热水。
尹飞燕肆无忌惮的笑声自身后传来,他也只能视作未见。
白嫩的双脚泡在热腾腾的洗脚水中,真是有说不出的惬意。
尹飞燕实在觉得开心极了。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开心过,以至于她愉快的哼起了歌声。
柳轻歌走出房门,就看见一张小小的俏脸,灿若桃花。
却不是那小鬼是谁?
柳轻歌视作未见,远远走开。
小女孩却径直走到他面前,脆生生道:“我姓蒋,叫蒋雪翎,小名雪儿,我爹爹叫蒋干。”
柳轻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被这小鬼刷得团团转。冷冷道:“你刚才怎么不说?“
雪儿嘻嘻一笑道:“我听到了你和飞燕姐姐的讲话。“
柳轻歌唯有苦笑,道:“你爹爹是蒋干,那说书老人家是你什么人?“
雪儿神色黯然,道:“那是我们家老仆人良伯,三年前带我离开家,爹爹让我以后叫他爷爷。我已经三年没见过爹爹啦,良伯也死了。“
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柳轻歌目光闪动,抱起她,轻轻道:“你爹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以后我和飞燕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
雪儿哽咽道:“你不用骗我,我知道我爹爹已经死啦。“
柳轻歌沉默,只是更紧紧抱住了她。
哭了大半天,雪儿终于哭得累了,以至于沉沉睡去,脸上犹自带着泪珠。
柳轻歌轻轻关上房门。
暮色已至。
秋风乍起,落叶萧萧而下。
柳轻歌负手而立,目中满是萧索之意。
尹飞燕不知何时来到身后,为他披上一件蓝色大氅,轻轻道:“天冷了。“
柳轻歌淡淡道:“她是蒋干的女儿,名叫蒋雪翎。“
尹飞燕动容,道:“前冉魏将军蒋干?“
柳轻歌点点头,道:“说书老人也是蒋干部下,雪儿称他为良伯,乃是蒋家忠心老仆人。”
尹飞燕道:“如此看来,项兖、宋清风、唐门众人以及北燕“帝江”和叶锋都是冲传国玉玺而来。“
柳轻歌道:“不错。你可曾记得,当日群雄营救冉闵,谢道韫曾向董华倩打听传国玉玺下落,董华倩言当日邺城城破在即,晋将戴施哄骗大将蒋干,骗得玉玺在手,暗中派遣何融携出,欲送往晋都建康。后蒋干发觉为戴施所骗,暗中派了人截击何融,欲夺回玉玺。想必派出的这个人就是良伯,蒋干自知邺城难保,是以将自己女儿一并托付给了良伯。”
尹飞燕道:“良伯隐姓埋名,以说书老人身份出现,莫非他并没有得到玉玺,是以一直在乌家镇盘桓?”
柳轻歌道:“这是第一种可能,良伯并没有找到何融,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寻访,找到何融也就等同于找到玉玺。而何融出于某种目的,并没有将玉玺献给东晋朝廷,而是自己隐藏了下来。”
尹飞燕皱眉道:“何融乃东晋名将,身份明显,若想悄无声息隐藏起来而不被人发现,难度太大,这种可能性极小。”
柳轻歌嗯了一声,接着道:“第二种可能,何融已经暗中将玉玺献给了东晋朝廷,东晋朝廷因为有所顾虑,没有大肆宣扬。但是从种种迹象看来,东晋朝廷并没有得到玉玺,况且司马氏做了多年白板皇帝,倘若真得到玉玺,断不会隐忍不言,这种可能性也极小。”
尹飞燕拍手,道:“不错。第三种可能是良伯已经杀了何融,夺得了玉玺,这几年也一直小心翼翼守护着,只是冉魏已经灭亡,蒋干身死,他并没有想好玉玺该如何处理,这种可能性最大。”
柳轻歌深表赞同:“这种可能性的确最大。“
尹飞燕皱眉,道:“他既然隐藏如此之深,那消息又是如何走漏的呢?”
柳轻歌思索半晌,道:“传国玉玺的消息是从富贵山庄流出,怕不是空穴来风。夏富海即便不知情,也一定与此事有莫大的干系。”
尹飞燕叹口气,道:“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良伯已死,传国玉玺的线索也就中断了,只怕你那位谢小姐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要落空。”
柳轻歌摆摆手,目中满是痛苦之色,缓缓道:“休要说笑。”
尹飞燕在院中转了个圈,忽然道:“我一直都很奇怪,那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镇外树林,又恰好救了我?”
柳轻歌不答,自怀中取出一张小纸条。
尹飞燕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小心独眼独腿之人。
字迹潦草,有些笔画连接处颇不自然,显然传信之人有意隐藏自己的笔迹。
柳轻歌道:“我也不知道是谁传的消息。纸条是城门口老乞丐送过来的,说是有人给了他十两银子。”
尹飞燕道:“看来有人暗中示警,不知道是敌是友。”
柳轻歌点点头,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思考,隐隐感觉我们陷入到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这个阴谋牵涉极广,北燕、西秦、江左司马,甚至诸多武林人士俱都牵连其中,燕凤出现在这里,也绝不是偶然。所谓传国玉玺和乾坤逍遥宝鉴,只不过是这个阴谋的一部分罢了,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遂将慕容恪相约,江边遇刺一事说了出来。
尹飞燕听完,顿时愤愤不平,咬牙切齿道:“慕容恪徒有虚名,没想到竟然做背后行刺这种龌蹉勾当。”
柳轻歌不置可否,道:“依我推测,慕容恪短期之内,估计不会与我们为敌,他们似乎有更大的麻烦。燕子门,昆仑派,蜀中唐门虽是江湖门派,却早已有心依附朝廷,已是公开的秘密,此番争夺玉玺,一点也不奇怪;飞马锦袍人乃是北燕秘密组织“帝江”成员,出手抢夺玉玺也在情理之中;“鬼爪人屠”叶锋销声匿迹多年,这此出山竟然也参与到玉玺抢夺之中,究竟受何人指使,却是不得而知。”
尹飞燕幽幽道:“一块小小的玉玺,令这么人卷入其中,枉自送了性命,真是可惜。”
柳轻歌长叹一声,道:“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权利富贵的魔力有多大,付出的代价就有多大,这种事情以前有,现在有,将来也一定会延续下去。”
尹飞燕略做犹豫,道:“你可曾听过“天问”这个组织?”
柳轻歌一愣,旋即道:“我曾听春秋府孔大先生提起,说十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极为神秘的组织,自称“天问”,专以出售各种情报为利。至于更详细的情形,却是无人知晓。”
尹飞燕面露得意之色,遂将那晚的见闻一一道了出来。
她信心满满期待柳轻歌会满脸的羡慕和难以置信,没想到柳轻歌只是静静听完,淡淡道:“燕凤是你师兄?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竟然今天才知道。”
尹飞燕大感失望,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火气,大声道:“很奇怪么?我就不能有自己的秘密吗?”
柳轻歌满腹狐疑,不明白她为何突然生这么大气,闭口不言。
尹飞燕等了一会,不见他开口,似乎火气更大,声音也更大,道:“你为什么不讲话?”
柳轻歌依旧不答。
尹飞燕气急败坏,上前踢了他一脚。
柳轻歌竟然直挺挺倒了下去。
尹飞燕大惊失色,急忙俯身查看。
柳轻歌一个鲤鱼打挺,自地上弹了起来,笑吟吟看着她。
尹飞燕双手叉腰,怒目相向,那模样,活脱一只母老虎。
一只漂亮的母老虎。
柳轻歌悠悠道:“我听说燕凤的师父乃是一代奇女子荀灌娘,这么说来,你也是荀灌娘的徒弟?难怪,恐怕也只有荀灌娘这样的奇女子,才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
尹飞燕怒极反笑,道:“我怎么了,我是什么样的人?”
柳轻歌扮个鬼脸,道:“大美人!”
尹飞燕一巴掌拍过去,柳轻歌一个闪身,早远远躲开。
尹飞燕狠狠跺脚,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小王八蛋,我早晚被你活活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