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前小坐,突然看到一叠夹在书中的信纸,也不知它被我冷落了多久。抽出来摩挲端详,心中不免生出些慨叹来。是为记。
从前慢
作者:木心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少年时,便贪恋文字的魅力,爱那字里行间传达的美妙和能够激发人想象力的魔力,以至于误入文字深处多年而不肯自拔。
那时,写信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已记不得我的第一封信是写给谁的了,是质疑《高山下的花环读后感》的作文不是出自我的笔的糊涂班主任?还是远方的同学,亦或是,某位仰慕已久的作家?只记得,最有意思的是替闺蜜写情书。
那个寒冷的冬季,堪称校花的闺蜜突然收到一封辗转而来的信,看完信后的她一脸受惊的表情,我很诧异,忙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默默把手中的信递给我,我一看,一页日记本纸上写着一段潦草的字,大意是仰慕已久,喜欢她,想要跟她做男女朋友云云。我怀着忐忑的心情问闺蜜怎么办,她说,我也不知道……
十三四岁的年龄,加上家里严厉的管教,面对这种事我们俩都是惊慌失措的。既不敢告诉别人,也不敢轻易回信,更有甚者,我们居然不认识这个写信人是谁!后来根据落款处的署名才知道是高年级的一位男同学写的。
置之不理了几天后,又来了一封信。大意仍是陈述自己的喜爱之情与恳求之意。经过上次的惊吓,这一次好歹不那么胆怯了,闺蜜跟我商量着要不回一封信拒绝吧?我说那你回吧。她说你写的好,我说大致意思,你来写。就这样,一封言辞激烈充满火药味儿的信经过我的手诞生了。
这一封信不写还好,写完之后,那人的追求之势越发猛烈,没过多久,直接到楼道堵她了。大抵是巧女经不起痴汉缠,在一封封由我炮制的情书辅佐下,俩人还真谈了一段风花雪月的恋爱,后来,当然是不了了之无疾而终。
少年的爱情,短暂而纯真。多年之后我与闺蜜谈起往事,她大笑,说那人恋的是你的文字、我的人。
再后来,我也收到了不少的情书。只是一看对方的字体和遣词造句,就能知道对方的思想无法跟我契合,就这样,我青春期的懵懂情愫都给了琼瑶小说和武侠小说里的人。
辗转流落江湖,家书成了慰藉我孤旅的良药。每报平安,必然细细琢磨词句,不敢流露一丝一毫的不安情绪,只怕家人为我担心。犹记得,父亲和伯父写给我的家书,豪放的毛笔字写下殷殷嘱咐,交待又交待该铭记的人情世故以及行走社会要提防的种种险恶,舐犊之情跃然纸上;犹记得,舅舅和姨夫看完我写的家书后给我回信时对我赞不绝口的夸奖,在他们眼里一向温顺憨厚的妮儿也有自己为人处世的见解,也可以让人放心了;犹记得,母亲给我讲述她收到我的信后满大街找人读的急切;犹记得,雨夜里翻阅厚厚家书的温暖……
电话进入千家万户后,平安和思念就成了“道听途说”,再也没有了落字为证的踏实。曾有一年我回家乡小住,故意抛开电话与夫通信往来,那些两地书如今已经成了一份美好回忆的证物,那段岁月也永远地镌印在了字里行间。
微信盛行的年代,每个人每天打出来的字远比当年写出来的书信多,却更加失去了往日的温度。信手涂鸦式的诉说,删去,又重来,然后,自己也记不得说过什么。
曾经被赋予了那么多美好寄托的书信不得不湮灭于历史前进的大潮中。那些“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的词不达意,那些“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童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心有灵犀;那些“残更目断传书雁,尺素还稀.一味相思,准拟相看似旧时.”苦苦等待;那些“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的怅然,都已成了故纸堆里的沉吟,泛着老银般的光芒供后人感受一下书信往来的美好。
今日看到自己那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信纸,空白的纸张上印着风花雪月的图案,可我,却找不到理由写满它了。
雁书两行,尺素半篇,欲笺心事,几人愿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