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打我三年前太晨宫内断了一尾差点命丧黄泉以后,青丘阖族上下便对天族的人分外地不待见起来。所以,当司命在狐狸洞外说他想见青丘女君的时候,迷谷二话不说就开始撵人。被我耳朵尖地听见,及时制止了。迷谷那一腔怒火没发泄完全,领着司命往青丘那湖野池子走时候,架势倒像是要带司命去沉湖。好在司命这人跟在东华身边已久,脸皮这等身外之物早已看淡。待领到我身边时,仍然是右手背后,左手掐指,一副凡间万事万物皆逃不过他那一本运簿的样子。
然而青丘虽未远离俗世高居于九重天上,却也大小算个仙乡。司命的运簿编尽人间分合离怨,在这里却行不通。
他二人走近时我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湖边剥一筐胭脂笋。因着我近日继任青丘女君,阶品突飞猛进高了司命好几个来回,司命便每次见我必先行礼。之前我不过是仰仗姑姑名头的青丘小殿下的时候他待我如亲友,我敬他也如兄长,故而这番要他向我行礼我便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忙回了一礼,笑嘻嘻地问他来找我可是被帝君贬下了九重天。
“哎呦呦女君说笑。”他答得慌张,把我逗得大笑,“其实小仙此次前来只是路过,凡间出了件棘手的事情,帝君命小仙来探探情况。”
“棘手的事?”我纳闷。
“对,巧的是这棘手的事,正是发生在青丘之畔的那片林子里。”
“当年赤炎金猊兽待的那片林子?”
“正是。”
青丘自打我爷爷那辈开始就避世隐居,不问三界俗事。这倒也是有渊源的。我青丘九尾狐族的祖先本是女娲娘娘座下的一只九尾灵狐,借女娲灵泽庇佑才得以修成人形位列仙班。后来女娲娘娘以己身补天洞身归混沌,女娲氏族人丁凋敝,九尾狐族因曾受女娲娘娘大恩,遂阖族迁往天洞之下,彼时仍是一片蛮荒的青丘之地,世代镇守天洞,以期报恩。青丘之地初时瘴气缭绕,草木枯败,实非良泽,借着女娲娘娘补天留下的一点点仙力才驱散瘴毒。我九尾狐族祖先拼尽一身修为,足足用了六万年时间才将青丘治理成今日的模样,实非易事。故而,青丘自此便留下祖训,避世而居,不问三界俗事。至于后来传到我爷爷这辈儿,青丘已经自成一方水土良久,我爷爷当年为了和奶奶过二人世界,还曾搬出这条祖训。被奶奶骂做老不要脸的,这便是后话了。
“到底是什么棘手事?可与翼界有关?”
司命神色有些为难,“这.…小仙还真是不太清楚。何况这一切也都只是帝君的猜测,小仙身份微贱,不敢妄加揣测帝君他老人家的想法呀。”
说来也有些可笑,帝君自那日在九重天冲我剖白了心意以后,我二人便再没了联系。三年时间姑姑因着夜华姑父的情伤一直游历在外,也不曾回来看我,我在这狐狸洞外日日看着边上东荒大泽,脑子里反复转着的思念竟也渐渐淡了一点。而帝君这人却也不知怎么搞的,在我继任女君礼成时竟送来一幅四海八荒图,还托司命告知没什么可值得惦念的。礼成回狐狸洞后,我差迷谷将那幅四海八荒图挂在了蘑菇集最显眼的位置,对外宣称是彰显东华紫府少阳君对我青丘九尾狐族的恩厚,而迷谷却最清楚,我是怕将那幅图留在狐狸洞里,日日见着觉得伤心罢了。
而这三年来,司命倒是借着去凡间处理事情为由来找过我几次。最初我以为他是受帝君差遣而来,内心还很雀跃,然而失望了几次,便也不再期待。而这次,他终于差遣司命来了青丘,却仍然是为着那些关乎四海八荒的太平大事。
其实我从来都是不懂他的,虽然仍旧惦念。
而我万没有想到的是,司命口中的大事,竟是青丘世代镇守的天洞在近日出现了裂痕。
父神身归混沌之前,曾告知姑姑的师父,四海八荒唯一的司战之神墨渊上神,当年女娲娘娘为寻补天石料踏遍九州,最后于天台山处寻得奇石,耗时四年,终炼成三万六千五百块五彩石,女娲娘娘身为上古尊神,本不必舍身补天,却不想被共工趁机寻仇,于女娲娘娘发动法阵补天前偷走了一块五彩石。补天之阵既出便无转圜余地,情急之下,女娲娘娘只得用己身元神献祭补天法阵才保得天下太平。而共工却也没能落得好处,被法阵化去了仙身,坠入魔道,只得遁去极寒之地修养元神。因他生性擅权术而好大喜功,遂很快在极寒之地纠集了一众部族,自称翼君。
我虽占了青丘孙子辈唯一一个孩儿的便利,早早当上了东荒女帝,但于年龄上却也只能堪堪算是个幼仙,于大事大非前话语权仍旧有限。因天洞一事非同小可,而我又对此事知之甚少,遂领着司命奔赴十里桃林去找了折颜。自打四叔三年前陪着心死如灰的姑姑云游四海时起,折颜便把他原本用在我四叔身上的精神头都安放在了我这里,整日里往狐狸洞跑,美其名曰替我四叔顾看我这新登基的小女君,实则是为了蹭饭。不过折颜除了蹭饭,倒是也尽职尽责地教了我不少法术,我左右闲得无聊,竟也照猫画虎学会了大半,惹得他甚为满意,坚持要我拜他为师。师最后倒是没拜成,心事但是被他套去了一大半,以至于他现在成了除了姑姑以外最了解我和东华之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的人。因此,当他见到我左牵司命右拉迷谷出现在他的桃林的时候,一度认为东华帝君即将身归混沌,我这只拎不清的小狐狸是为了旧情人来和他辞行的。而在我提到了天洞以及封印松动可能已经出现了缝隙时,折颜脸上一抹似笑非笑就很猝不及防地胶在了那里。等他反应过来,连问了司命三声天洞?尾音上扬满带疑惑,司命语调平平铿锵有力,连着回了他三句天洞。我在一旁急得够呛,推问折颜到底为何如此严肃。折颜叹气,良久,对我说,“你可知这失窃的三生石现在何处?”
我摇头,看司命一脸讳莫如深,折颜一副高深莫测,我夹在中间一头雾水,委实丢脸。将脑海里有名有姓的仙石过了一把筛子,仍然毫无头绪。正欲开口问,却想起去年我偶然听闻的一个上古八卦。
那日正逢我继任青丘女君,在折颜处多喝了几坛桃花醉,平日里压在心底的委屈就随着酒气一并翻涌而出,觉得这天地间委实也找不到半个比我更痴情不悔的狐狸,而这样的痴情不悔终究也只换来他一张图和一句没什么值得惦念的。那夜的星辰极其耀眼,我对着满天繁星向折颜絮叨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很无私,即使为他做仙婢下凡尘断尾受伤,也从没希求过他能回应我的一腔热忱。可能在我心里,他就合该是九重天上那位不理俗事远离红尘的老神仙,即使我在他身后一直追着他跑,我也只是希望他能偶尔停下来,回过头来像当初一样顺一顺我头上软软的绒毛,亦或是在他右手执着佛经慵懒的靠在软枕上时,轻轻的趴在他的膝头,静静地陪他看一下午的书。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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