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周小鲸是用冰棍儿和西瓜来丈量夏天的。
每个夏天妈妈都扛不住周小鲸苦苦哀求，买很多冰棍儿回来填满整个冰箱冷冻室。绿豆沙是她最爱，大颗大颗的绿豆，舌头舔着有种奇特的满足感，咬一口，清爽得让人想大声唱歌。偶尔也有奶油味的，甜腻腻，香精味道很浓。
暑假对于一个每天得写一大堆作业终日愁眉苦脸的初中生来说，真是个奢侈的享受。周小鲸恨不得一天吃它二十根冰棍儿，十五个西瓜，在海边晒八九个小时的太阳。
当然了，这些根本不可能实现。胃就这么小，冰棍儿连着吃三根以上就会拉肚子，还会挨妈妈的骂。抱着西瓜一整天不挪窝地吃也只能吃半个。海边倒是常常去，可是稍微一不注意得意忘形忘了时间，就会被晒得很惨，黑得像泥鳅不说，还会受伤，尤其是胳膊和后脖颈子，黑红黑红的，灼烧般的疼痛。
二十世纪末，小县城里还没流行起来擦防晒霜。爱美的女孩子怕晒黑，要么穿长袖衫，要么撑阳伞。
周小鲸的妈妈没有教过她这些。散养着，像个男孩子一样。
她从小没怎么留过辫子。长头发曾被坐在后头的女同学夸赞像黑瀑布一样，没过几天就被妈妈剪了。说是夏天太热，每天梳头洗头也不方便。不是没反抗过，妈妈的耐心都给了班上的孩子们，对自己的女儿是说一不二的独裁。爸爸是这个家里的旁观者，只顾自己的工作，唯一说话多的时候是喝醉了酒，跟妈妈吵架，把躲在角落里的周小鲸训个狗血淋头。
所以周小鲸基本上都是剃短短的男生头。穿土土的衬衫和T恤。灰头土脸，一直到长大。
于是灰头土脸的小姑娘，最擅长的事情，成了做白日梦。
梦想自己是落难的公举，被从天而降的骑士从枯燥乏味的课堂上救走。
梦想自己是美少女战士，和水手月亮一起维护争议，打败怪兽。
梦想自己是小天使，飞到书里面去拯救萨拉，茶花女，还有小飞象。
梦想自己有一天变得漂亮，照镜子的时候不再皱眉头，对所有人都可以大方微笑。
日子一日复一日，白日梦始终都是白日梦，奇迹是个遥不可及的念想。
周小鲸灰头土脸的，背着沉重的大书包，带着晒伤的黑皮肤，一肚子的童话故事，最爱的那家文具店精心挑选的新圆珠笔，还有没做完的暑假作业，回到了学校。
这一天，没什么特别的。树街的法国梧桐枝叶茂密，在高高的天空中手牵起了手，绿油油的一片阴凉。秋蝉在演奏最后的乐章，歌声嘹亮。路边的早点铺子飘着油条和芝麻饼的香气，人们骑着自行车各自奔忙。
周小鲸又迟到了。她匆匆跑进教室里。一个假期不见，很多同学都变了模样，晒黑了，长高了，换了新衣和新的书包，有点儿生疏地相视一笑，黑堂堂的脸上牙齿白晃晃，还是那个傻呵呵的好朋友，于是马上熟络起来，叽叽喳喳闹成一团。
重度拖延症的周小鲸没有功夫和朋友们细聊，要来作业本儿赶紧猛抄起来。每到这时候，她的心底总会感叹一声：没有逼到份儿上，人怎么知道自己的潜能有多大。
埋头苦干的她并不知道，下一秒，就在她抬起头来的一瞬间，她的整个世界将会天崩地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