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的好奇心到底是重,我央求母亲继续说下去,身无分文的父亲是如何回到家乡的。
我妈停下手中的活,“人为了活着,什么事都愿意做,你说是不是?”
我忽然若有所思,却又怅然若失。
这是一个美丽的傍晚,彩霞软绵绵的躺在西方锦缎的怀抱里。云彩叠放得错落有致,光线柔和又不伤人。算起来这时候人们大都是已经吃过晚饭了,有的推着推车,带着咿咿呀呀的孩子散心,有的陪着年迈的老伴儿溜达,有的年轻情侣坐在一起耳鬓厮磨。
附近的餐馆冒着油烟,老板娘粗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也有推着平车叫卖的小贩,平车里都是一些时令蔬菜,模样长得不好看,但瞅一看就知道不是大棚里的蔬菜。这些蔬菜比超市里的便宜,大都是一些闲来无事的老年人给上班的子女种植的蔬菜,吃不完便推来卖了,能卖一毛就是一毛,总比烂在家里让老年人心疼得好。
他拎着行李坐在花坛傍边,东瞅瞅西望望,净是一些不认识的人。有一辆农用三轮车装满了西瓜,五分钱一斤,众人无论买不买都凑上去。有的人摸摸这一个,敲敲那一个,一句话没说转脸就走了,然后面朝着往上凑的熟人摇头,小声嘀咕一句,这瓜不行,一听声音就是没熟。有的人忙的鞋拖都被踩掉,争先恐后扑上去,生怕俊俏的西瓜被别人抢了去。明明一伸手就能拿到的西瓜却没有人理睬,被压在下面的西瓜,就露出一个屁股,那人却拼命往外拽。
“谁拽出来就是谁的!凭什么说这个你先看到就是你的,又没有写你的名字!”说这话的中年妇女,身材壮实,胳膊肘看着十分有劲,硬是把上了年纪的大爷挤到外围。
大爷嘟嚷说这女人泼辣,蛮不讲理,甩甩袖子,掉头就走,还不忘整理一下衣衫。
“砰”的一声,西瓜落地,清脆的声音只让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一秒钟,蓦地,争吵声,孩子哭叫声,讨价还价声铺天盖地。
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上身赤裸着的是瓜农,他端着摔成两半的西瓜,叫喊着,“你看我这瓜熟的正正好好,还是沙瓤,这摔成两半又不耽误吃,给钱就卖,给钱就卖!”
他耳朵支棱着,刚刚那一声让他产生能够吃上免费的西瓜的错觉。
一个年轻妈妈用一毛钱买了这个西瓜,因为她的儿子在地上打滚,眼泪鼻滴弄得浑身都是。她只好拿着西瓜去哄孩子,孩子接过西瓜,立刻就不哭不闹了。这个时候,一毛钱就能买到满足和快乐。
他在心里盼望着孩子吃不完半块西瓜,果不其然,那个孩子没有拿稳,西瓜摔到了地上。那个母亲立马制止孩子把西瓜捡起来继续吃,她捡起西瓜就扔进垃圾桶。他多么想冲这个女子喊一声,“留给我吧!”但他没有,书上说这不是一个体面人该做的事。
眼见母子俩走远了,他一步一回头靠近垃圾桶,夜色越来越暗了,但他还是趁着月光把垃圾桶里的西瓜捡了出来。拿着西瓜走到了距离垃圾桶很远的地方,他才蹲下来放心吞咽。他坚信没人知道西瓜是他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吃完这顿晚饭,他不得不一遍遍在脑海里为自己打算明天的活法,想来想去没有一个法子。没有技能,只会卖苦力。他起先是抱着行李坐在水泥地上,但是实在太困,干脆直接躺在广场的地上。
第二天一早,他的睫毛是十分沉重的,露水真大。尽管附近有很多早餐店,油条稀饭,汤包麻圆,个个看着喷香,他脸皮薄,硬是张不开嘴。约摸着快到中午,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男人拎着锅铲站在门口吆喝,他觉得这个大哥面善,便凑上去。
“大哥,有没有剩饭,早上剩得稀饭也成。”
男人看着他不像是专门从事讨饭这个行业,但是还是给他端来一碗稀饭,他狼吞虎咽把稀饭喝完,男人又端来一碟榨菜,他感动非常,于是把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
“你这样的事我在火车站见得多咯,出门在外总比不得家里。”男人口气里很是淡定,然后扭头对一个中年妇女喊话,看样子是夫妻俩人。
“煤气灶我拧半天,打不着火,这才没买半年怎么就坏了?现在买什么东西质量都差得很,哪能和以前比,买一把扇子都能用几年,更别说煤气灶这样的大件东西了!”男人抱怨道。
“我打电话让人过来调理,难不成没用到半年就换新的嘛?”女人接话。
“要不我来看看,试试能不能调理好。”他向夫妻俩请求道,毕竟吃人嘴软,总是不好意思的。
男人招招手让他过去,他不用三分钟就把煤气灶调理好了。
“小伙子,你行啊你!”男人拍拍他的肩膀。
“没什么,我在家什么都干,就喜欢瞎折腾,灯泡,电视都是我搞。”他憨笑着摸摸头。
“那你可以去学电焊工,或者水电工啊,这以后肯定家家都用自来水,城市里都有下水道,你学这个以后肯定赚钱。”男人主动为他出谋划策。
“家里欠着债呢!哪有闲钱给我出学费啊,出来打工能赚一毛就是一毛,那是实打实的攥在手里的钱。”
“你这小伙子不太会算账,学费是给自己投资的,以后学会了自己当老板招徒弟给自己干活,老了也不怕,有技术傍身。你出去打工,等你年纪大了,还有劲扛铁爬楼梯吗?”男人的话听着不无道理。
可是这个时候的他,根本听不进去。他只想着能够攒一百块钱坐车去找他大哥,从昨天到现在他连公共电话都没有跟大哥打过。男人给他介绍了一份小时工,超市搬货五块钱一小时。他喜出望外,立马就跑到超市打听,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
他干完第一天之后,浑身像是散架,但还是坚持干了十个小时,工钱是现结的,累完一天还好可以吃一顿饱饭,他是到男人的餐馆里吃的。吃完饭,他换了几个硬币,到公共电话亭里给大哥打电话,让大哥不要担心,最迟后天就能买车票过去。
大哥那边一片嘈杂,他半晌没有说话,良久,大哥说了一句,“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咱们接着喝,来来来……”最后一句话显然不是跟他说的。
他莫名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却又没有由头。
他坐着火车来到了陌生的城市,一切都是耀眼的,是让人迷失的。那个被他称作大哥的男人,肚大腰圆,有一颗金牙。把他领到出租房之后,告诉他不要乱溜达,附近不太平。明天才能带他到工地上班,晚上不回来吃饭,交代他随便搞点吃的。
他只管用耳朵接着大哥话,就足够了。
下午三点半左右,他晕晕沉沉准备上床躺一会,一个约摸着八九岁的男孩叽叽歪歪的说着他没有听懂的话,相必是当地的方言。他傻愣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男孩子寻求帮助,这时从外面进来七八个穿着背心的大汉,他来不及反应就吃了一顿拳打脚踢。他抱着头躲进墙角,不敢动弹。
一名胳膊上纹身的大汉开口,“瞧你那怂样,出来混就不要惹事,看我下次不把你弄死。”
大汉一边说着一边还用食指指着他的额头。
他吓得不敢睁眼,这时候想睁眼却发觉很困难,眼皮有千斤重,他用手一摸,大概是眼被打肿了。他斜着眼睛发问,“我刚到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大汉面朝小男孩,“你说,是不是这个龟孙子惹的你?”
“嗯,这样看长得又不像他,好像比他胖,”小男孩支支吾吾,捂着嘴巴,有点迟疑,“不过那个人就是住在这间屋里的,我亲眼看见他进去的。”
“你说的可能是我大哥,我今天下午刚到,”他傻到故意透露自己与凶手的关系。
“那打你就对了,等你哥回来让他长点记性。”另一名大汉接着说。
一伙人抬腿就走,他捂着头畏缩在一角。直到晚上他大哥带着一身酒气回家,他上去给大哥一拳头,大哥突然懵圈,旋即与他扭打起来。
“你这熊孩子,来投奔我,上来给我一拳头是什么意思?”
“你还来问我,你自己在外面惹本地的小孩,孩子带着大人过来把我打一顿。”
大哥看着鼻青脸肿的他,停下手来,但又心不在焉,“不就是捉弄那个小鬼一下,居然来真的。”
兄弟俩背对着坐在床上,半晌谁都没有理谁。
他心里一股凄凉,大哥和白瓦村的男人们是有区别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