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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阁小学位于以喀斯特地貌为主的大石山区，是一所典型的山村小学。大石山区地势险要、交通闭塞、用水困难，有劳动能力的成年人都会选择外出打工。在楼阁小学仅有的43名学生里，有80%是留守儿童，其中还不乏一些单亲家庭。
根据单位的工作安排，我到这个小学支教两年。来到这儿的第一年，我接手的是五年级。刚来的时候，校长告诉我说：
“你们班的留守儿童小彩霞只有一双凉鞋，一年四季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天寒地冻，她都穿着这双凉鞋，跋山涉水近3小时，带着弟弟妹妹前往楼阁小学念书。”
“小瑞经常调皮捣蛋，上课注意力不集中、怠于学业，但手脚挺勤快，喜欢劳动。”
“黝黑的小男孩叫堂福，父亲车祸去世，母亲独自一人赡养4个老人，还要抚养2个孩子。”
初见小彩霞，发现她长得瘦瘦小小的，扎个马尾辫，脚上的凉鞋有点褪色了，但洗得干干净净，眼睛一闪一闪，目光坚定。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听课很认真，手中总是攥着一节短短的铅笔，不时地划划写写，字写得苍劲有力。
贪玩的小瑞则一度让我十分头疼，上课时总喜欢接话，思维天马行空，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很喜欢窃窃私语，我在讲台上上大课，他在讲台下给左邻右舍讲小课。课间喜欢带着同学们爬树、摘果、抓小虫，把小虫悄悄放在前桌女同学的头发上，女同学惊吓的哇哇大叫，他倒好，捧着肚子笑弯了腰。关于作业，经常是忘记带，或者只写了一半，怎么催都没有下文。
堂福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习惯性用一只胳膊撑着下巴，偶尔瞥一眼窗外，眼神中有着一丝这个年纪少有的成熟。话不多，但理解能力、接受能力强，往往我在课堂上把知识点讲了一遍，随堂在黑板上布置的作业，他不假思索，就能做出来，准确度也比较高。
这个学期很快过去，从期末考试成绩来看，堂福不出意外地拿了全班第一，小瑞垫底，小彩霞排在中上水平。
很快第二学期开学，已经开学1个星期了，堂福还没有来上学。我预感不对劲，便用晚上到他家家访。只见堂福妈妈在家里给老人和2个弟弟烧饭，说堂福去砖厂帮工了。我将堂福的学习和期末考试第一名的成绩告知堂福妈妈，只见她面露难色，说道“家里老人身体不好，长期吃药，两个弟弟也还小，堂福爸爸的车祸赔偿金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家里实在难供堂福读书了。”
我在村口砖厂找到堂福，堂福跟我说，“不想再去上学了，想去打工，挣钱让弟弟上学。”
“你的学习能力强，继续读书，坚持读书，以后考大学，找份好工作，有了年薪，挣了钱才能更好地照顾一家老小。你现在放弃读书，只能干些体力活，将来能给你的选择就不会多，挣得都得是苦力钱，照顾自己都不容易，谈何养活一家子。听我的，先回学校，费用我们一起想办法!”我好言相劝。
我回了学校，立即找到校长说明了想法，“阻断代际贫困最有效的方法是教育，我们要留住堂福，他是好苗子，读书能成，将来才能照顾一家人!”校长同意了。
第二天上完课，我向派出单位汇报了情况，希望单位提供资金和物品对学校教育进行支持，然后我和校长赶到镇上的中心校，建议减免堂福的书费和杂费，同时也到了镇上的团委办公室，寻求爱心团体对困难学生的资助。
一个星期后，单位回复我近期将到楼阁小学开展一次慰问捐赠活动，中心校也请示区教育局同意减免了堂福的学杂费及书费，镇上的唯爱公益团队也表示要资助堂福等几名困难学生的学业。我带着这些好消息又去了堂福家，堂福妈妈感激地握紧我的手，一边谢我，一边嘱咐堂福，“快和老师回去，好好学，不要辜负好心人对我们的帮助!”
堂福眼眶湿润了，攥紧拳头，说道：“谢谢老师，我想读书!老师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不辜负您和这些好心人的帮助和期望!”
第二天，堂福回来上学了，上课时，他坐的端端正正，认认真真听讲，没有看向窗外，我发现他的眼里有光了。
过了几天，我所在的单位安排了一次慰问资助活动，共慰问资助了20名品学兼优学生和13名困难家庭学生，为他们送出了慰问金，为学校赠送了一批书本、篮球、羽毛球、音响等用具，还送了全校每位学生一套衣服、一个书包和一双鞋。当我把鞋子递给小彩霞时，我注意到她双手捧着新鞋子，嘴角闪过一丝惊喜，然后回了我一个微笑。
很快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小彩霞的英语只考了及格线，她很沮丧，我告诉她“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只要你想努力，你决定改变，就勇往直前。”并就错题给她进行了解答，还告诉她，以前我学英语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会大声背单词、读课文、读英语报刊，读着读着语感就来了。
后来，我发现每天早晨、课间，小彩霞都在后山的树根下读英文、背单词……但从作业和小考来看，小彩霞的语感还是没有增强，音标也发音不太准确。我甚至发现她在英语课上开始会紧张、注意力不集中了。
我看在心里急在心上，最后我想了个办法，给班里安排了一个英语角和互助小组，英语好的同学与不太好的同学进行结对，一起晨读、练口语，英语角是集中读书的地方，每个人可以选自己感兴趣的片段进行阅读，还可以加些自己的所思所想。这样，孩子们既练英语，又锻炼交流和胆量，慢慢地，大家从不敢开口说到能说一些简单对话，到能朗读文段，每天都在进步。在堂福的帮助下，小彩霞的音标也慢慢纠正过来，她开始在英语课找到了自己的感觉，也开始跟上来了。
很快就到了我在楼阁小学支教的第二年。学校后山有一棵枯树，冬天时，树的叶子脱光了，身上满是枯枝与暴裂的老皮。春雨过后，我猛然发现枯枝长出了嫩绿的芽，过了2个月，又变成了一小片坚挺的翠绿。植物很神奇，枯萎了次年又昌荣。就像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诗中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样。
谷雨过后，雨水多起来，这几天的手机短信不时发布暴雨预警。有一天中午，我正与孩子们在食堂吃饭，山里突然下起瓢泼大雨，而烧饭用的柴火全都露天堆放在操场上。眼看木柴就要泡在雨水中，小瑞二话不说，停下手中的筷子，带着几个男孩冲进雨里，用自己瘦小的肩膀扛起粗重的木柴，奋力抢救。当最后一根木柴被扛进杂物间时，小瑞和男孩们才长吁一口气，甩甩头发，拧了拧衣服上的水，跟没事发生一样，继续坐下来吃饭。
之后，我开始在班级分餐和大扫除中对小瑞“委以重任”，他很卖力气，分餐时会照顾同学，太瘦弱的同学会多分点肉，女孩子会少些肥肉，轮到他自己，总是最后一个拿饭菜。大扫除也安排得妥妥当当，女生扫地拖地，挑挑抬抬、摆放桌椅、擦窗等都安排男生，大家都有参与感，一边干活他还一边给大家加油鼓劲，看着窗明几净的教室，大家都开心地笑了。
虽然小瑞还是很淘气，但我知道他骨子里一身正气，关键时刻是能扛事的。
两年时间很快过去了，距离我支教结束的时间也越来越近。堂福一直保持了第一名的优异成绩，小彩霞的英语已经提高到了90分，小瑞则全票通过当选了新一届班长。
而我收获了与孩子们朝夕相处的点滴而永恒的回忆。“这一次我的课堂不仅在教室更在民间，我们的课本不是有字之书而是无字之书，我的老师是这群大山里的孩子。他们告诉我靠山吃山、与山为伴的生存智慧；分享着自己深埋心间、记忆犹新的奇闻逸事；也让我感受到最纯真无邪的赤子之心和感恩的强大力量。”
在我准备离开的前一天，班里自发给我安排了一个送别班会，黑板上赫然写着“恩师，再会！”讲台上还堆了一堆土特产。
“长大后，我也要像你一样，站上三尺讲台，做一个传道受业解惑的好老师！”小彩霞向我诉说着心中愿望，眼里闪烁着光芒。
堂福红着眼眶，递给我一张卡片，手书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感谢您给予我求学生涯的重生，今后我将勇往直前，摘下人生的桂冠！”
小瑞笑着喊道：“老师，要常回来看我们啊，不回来的话，我们大家伙可要找你去！”
我悄悄转过头，擦拭眼角的泪水。回答到：“好啊，我等着你们！”
多年后，就像当年的枯木逢春一样，孩子们也拥有了顽强的生命力，通过教育、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了人生轨迹。此时的堂福已经走出家乡的小山村，成为华南理工大学的大一新生，小彩霞报读了师范类院校英语教育专业，小瑞则光荣入伍，成了一名新兵班长。
我遥见当年的枯树冒芽回春了，真是一岁一枯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