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自从大女儿去世之后,经常请人在家吃斋念佛,白天敲木鱼的声音从不停歇,还时不时在楼下焚烧纸钱纸人,见人也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再也没好过。
1
2008年底,我从公司集体宿舍里搬进自己的新房,那天我正在开门,对门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老妇人虚掩着门,半探出身子朝我笑笑:“搬进来了?”
她的皮肤暗红色,笑时皱纹挤作一堆,犹如变蔫巴的茄子,黑发如星星点点的虱子般匍匐在白发中。
“是的,阿姨。”
“你这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
我如实回答:“买的。”
“买的?!”她一脸惊愕。
我没有再接话,匆匆把门关上。这附近几片小区都是丁桥本地的拆迁安置房,住的几乎都是本地村民,一般外地人也不会买这种房子,也难怪她惊讶。
之后我每天上班时,老妇人也出门,常拉着我聊些收入、籍贯、工作、学历之类的话题,我急着赶公交,常常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她,可她却兴趣盎然说个不停:家里有几套房子、村里每年的分红以及自己年轻时吃的苦,有时候她会一直跟着,和我聊到公交车站,直到我上车。时间长了,我心里有些困惑,去问本地村民她为什么会这样,村民说:“她啊,没事儿,心里苦了,所以喜欢找别人聊天。”
半年之后,我对这个老妇人的事情基本上能倒背如流:
她祖籍山东,小时候家里孩子多,父母怕养不活,所以作为长女,她被父母赶出了家门,一路漂泊到杭州,被一个没有子女的家庭收留,成年后嫁给了一个孤儿,成家后没多久,养父母也过世了。本来活在那个年代就苦,过了几年,她又生了一双女儿,过得就更苦了。
为了能活下去,她丈夫只好和村里人一起,偷偷出海谋生,一出去就整年,期间没有任何消息,更别说往家里汇钱寄物。
一个女人孤身带着两个女儿,在粮食短缺的年头,困难可想而知,实在过不下去了,她只好带着女儿出门偷偷摸摸地讨饭,一只手抱着小的,大的走不动了,就在地上用布拖着走。可那年代哪家都没有多余的食物,邻居们最常听见的她家的对话,就是伴随着嘤嘤哭声的“妈妈,我饿”、“快睡吧,睡着了就不饿”,哭闹声随着夜深而逐渐平息。
后来大队长实在看不下去了,冒着被人举报坐牢的风险,私下偷偷给了她一块地,让她种点东西勉强维生,这在当时算是天大的恩情,以至于后来有人传她的两个女儿是大队长的,当然也立刻有人给予否认,说她丈夫外出谋生的时候,小女儿都快满月了。又有人言词凿凿,说曾看见大队长半夜从她家出来,问他是不是亲眼看到,却也回答不上来。这些未经证实的流言一直伴随着她,她成了村里众人背地唾弃的对象。
食物算是有了,营养却谈不上。她因为生活压力过大经常生病,治病基本是靠路边的草药或偏方,从不上医院,从此她的身体再也就没好过。大女儿由于发烧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神智不是很正常,老二由于从小营养不良导致发育不良,但总算都活了下来。
等到村里开始分田到户了,她丈夫也不用再外出谋生活了,家里一切总算安稳了。一晃到了新世纪,好事突从天降:撤村建居,政府给现金补偿及房屋安置,一下子赔偿了她四套房子加现金。
钱和房子都算是有了,但还没过几天安宁的日子,几十年前的流言又泛起,传到丈夫的耳中,愤愤不平的丈夫开始在外面寻花问柳不闻家事,为此争吵无数次,每次都以她鼻青脸肿而结束。后来丈夫又沉迷赌博不能自拔,某日大输之后,半夜从家中阳台上一跃而下,可人去债还在,债主们每日拎着欠条堵门,报警也没用,警察一来就散,一走就聚,没办法,只好卖掉两套房子还债。
她的房子后来倒腾过多手之后,机缘巧合,毫不知情的我买了其中的一套。
2
住进去后的某天中午,有人在按门铃,我开门一看,是她。
“小伙子能不能帮我个忙?”她倚着门框讪讪地笑。
她房子里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桌子上也满满当当一堆药。
“这些都是给她吃的,磨人啊,钱都花这上面了,何时是个头啊。”她朝阳台努努嘴,脸上表情捉摸不定。
阳台上有一个姑娘,背着我坐在地上,看着楼下一声不吭,头发长一截短一截,零乱地披在肩上,看来是她的大女儿。
她递给我一张快递单:“我不会写字,你帮我寄一下?”
我接过单子和包装,按照她要寄到的地址,填写起来。
“小伙子你有对象没?”她问得很突兀。
“我都结婚了。”我反应过来,不禁哑然失笑——她似乎忘记了她女儿比我大许多。
她有些失望,停顿良久,低声说:“你有没有外地来的同事愿意做上门女婿啊?”
问得过于直白,让我难以回答。
“家里没男人不行啊,受欺负啊。”她声音里带着些哭腔,“连村里分红都欺负我家没有男人。”
她边自说自话,边低头抹桌子:“可是现在这个情况,谁愿意进我家门呐。可惜了我家的房子,回不来了。”
说完,她长长叹了口气。
阳台上的大女儿,此刻背着身子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对于我们的谈话置若罔闻,身边散了一地的果壳,有苍蝇围绕飞舞。
自从让我寄快递之后,就很少在早上遇见过老妇人了,平日再遇见,她也只是笑笑点点头。
过了些时候,一天家门外突然传来了夹杂着哭喊的嘈杂声,我打开门,她见我出来了,慌慌张张地一把拉住我:“快过来帮忙。”
她家地上,两个女儿扭打在一起,老大骑在老二身上,不停地用鞋子狠命地抽打妹妹的脸。我上前去想分开两人,没想到手还没有接触到老大,她张口就要咬我。幸亏我反应快,抽回了胳膊,老二想趁机推开姐姐,但却被老大一口咬住手臂死不松口,血都从老大的嘴角流了出来。
楼下的邻居听到声音,都上来了,可谁也不敢上前,只好报警。
没多久民警就来了,一个女警从身上掏出一些零食引诱老大,老大这才松口,民警趁机分开两人。
爬起来之后,老二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气得浑身一直在哆嗦:“她时不时往床上拉屎拉尿,谁受得了?这日子没法过了!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邻居们站在一旁,不停劝她:“姐姐有病,要多担待。”
“她有病那就送七院(杭州的精神病医院)去治啊,待在家里让别人怎么活?”停顿了一会儿,趁人不注意,老二拿起身边的东西,死命地朝姐姐砸去,没砸中姐姐,却把阳台上的玻璃“咣当”一声砸了个大洞。
民警厉声喝止老二,她恨恨地拍了一下沙发,冲出门外走了。
民警停顿了一会儿,对老妇人说:“你还是把大女儿送到七院去吧,这样对大家都好,不然将来出个什么事情,后悔都来不及,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老妇人低头呆呆地看住地面,没有接话,也不置可否。
民警做了些简单的记录就走了,临走时还告诫我们:“平时你们也小心点,如果不行的话,可以报警或者让社区来处理,不要伤害到自己。”
3
在这之后,遇见老妇人的次数更加少了。
后来我妻子怀孕了,买菜烧饭这些活自然都落在我身上。妻子交待,买菜要去路边的菜摊买,本地人种的菜一般不打农药,放心些。
这些菜摊常设在去超市的那条路上,菜不多,卖完就走。几次买菜之后,小贩们都知道我妻子怀孕了,不管我多晚去,他们都会给我留一些新鲜的菜。
一次我去买菜,买好正要往回走,突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伙子,你来买菜了啊,老婆呢?”
原来是对门的老妇人也出来摆摊了,她的菜摊与别人不一样,除了卖菜之外,还接些针线活,一摆就是一整天,即便冬天的寒气从地上往身体里钻,让人没法熬,行人很少,但她依旧一摆就是一整天。
旁人问她:“你房子也多,村里又有分红,足够你一家子衣食无忧,何必要这么辛苦?”
大多时候她只笑笑不回答,问的次数多了,就一句:“哎呀,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呐,在家里也是坐吃山空呐,还不如出来挣些钱。”
其实她和大女儿长年吃药,仅剩下一套空闲的房子,租金连两人的药钱都不够。二女儿工作的收入也只能养活自己,无力帮衬。日子也过得紧巴巴,只不过这些她从不往外说。
我儿子出生后,母亲过来带孙子,一来二去,也和旁边的邻居熟悉起来了。
有一天,母亲告诉我,对门家的二女儿招了一个外地上门女婿,男方没有提任何条件,听说女方倒是提了不少附加条件,男方竟然都同意了:“估计男方是看中了女方的房子和户口吧,对门娘仨也需要一个当家的男人,现在结婚比以前更要讲究门当户对,结婚是两个人背后的家庭结合在一起,不对等的婚姻,能幸福的也只是少数。”
没过多久,老妇人的二女儿就结婚了。办酒当天,新人在单元楼里挨家挨户送礼包,那是我第一次正面看他俩:老二个子虽小,但长相清秀,丈夫穿着西服,腼腆地笑着,话不多,一副敦厚相,只是脸上挤出来的皱纹像是隔天的菜叶子般纵横交错。
婚后男的住了进来,每次楼梯遇到他,都热情地笑着打招呼,时常侧着身子让我先过去,彬彬有礼。对面的门也不再常关着了,时不时会传出几声笑声,每到了饭点,总是飘来阵阵烟火气。有时母亲会感慨:“那个男人还真会烧饭啊,还真香。”
有几次男的过来邀请我们去吃饭,母亲都找借口婉拒了。次数多了,母亲忍不住夸这个男人:“对面这个女婿看起来人品不错,又有礼貌又顾家,对门家的女儿真是有福了。”
我也暗暗地替老妇人高兴——老二嫁出去后,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百年之后,老大也有个人照应。她终于把身上的担子卸下来了,下半生可以享福了。
4
有一天,我抱着儿子在小区公园里玩,看见对门家的老二正坐在花坛边上晒太阳。这是我第一次在小区里面遇见她,看着她在抚摸隆起的肚子,我明白了。她看见我,朝我微微一笑,然后又低下头去,圆润的脸上开始泛起了红晕。
没过多久,我下班回来,看见桌子上有袋喜糖,母亲说,对面的小孩生了,按照杭州这边的习俗,要给邻居送喜糖分享喜事。双满月时,我们也去对门吃饭了,那天老大一直被锁在房间里不让出来,房门被她拍得震天响,村民若无其事,吃饭喝酒,似乎根本没听见,我很奇怪但也没敢问。
几个月后的一天深夜里,对门突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拆迁安置房隔音很差,我被吵醒了,但是又听不清楚他们在争论什么,隐隐约约的还有嘤嘤的哭声,在深夜里听起来额外瘆人。不知过了多久,小区终于又趋于平静,我也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早晨,母亲买菜回来,咋呼着说:“哎呀,对门的老大昨天晚上被女婿赶到外面去了,真是可怜啊,就这样在楼下冻了一晚上,还好不是冬天啊,不然这样一晚上不冻死掉!”
“哎呀,也未必就是女婿啊,也许是妹妹呢,你这是偏见。”我反驳母亲。
“也是,平时他看起来不错,又是上门女婿,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情了,估计是老二,她们姐俩平时关系也不好,平日里常喊打喊杀的。”
我上班路过楼下的时候,看见对门的女婿正在低声劝大姐回去,但老大一声不吭坐在地上,两眼茫然地看着围观的人群,也许是冷的缘故,身体在不停地抖动。
一群老太太在旁边不停地数落着那个男人,他一脸的尴尬和无奈,手足无措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一会儿,老二下来了,那男人慌忙趁机上楼。
老二不顾围观的人群,厉声呵斥起来:“你他妈的还回不回去?你还要作多久?!”
许久不见她,也许是生了孩子的原故,她又胖了许多,就算是穿着睡衣,也遮挡不住身体的膨胀。
围观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老大还是坐在地上,一声不吭,像孩子一般玩着手指,不理会妹妹的呵斥。
老二怒了,脱下鞋子抽在姐姐的身上:“你给我回去!你还不嫌丢脸吗?”说着一把把坐在地上的老大拉起来,老大突然大哭起来,用手指着妹妹嘴里,“唔唔”地发不出声音。
“你哭什么哭!人都差点被你害死!”
晨雾逐渐消退,阳光照在人身上莫名地躁热起来,随着老大回家,围观的老太太们也都散开挪到树荫底下去了。我无意中回头往楼上看了眼,发现老妇人站在窗户边,一声不吭地注视着楼下的人群,玻璃后灰白的脸上皱纹重重,猜不出任何表情。
当天老二就带着丈夫和孩子搬到小区里的另一套房子里去了,对门只剩下老妇人和她的大女儿,门又开始关起来了。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对门这次家庭冲突的原因:老二的孩子周岁之后,夫妻俩都出去上班了,小孩由老妇人照顾。可孩子却不知为何,老是莫名其妙生病,反反复复打针吃药也没用,老妇人经常在半夜三更烧香拜佛祭祀神鬼,同样没有任何效果,一家人一时间疑神疑鬼。
直至那天半夜,睡得眯眯糊糊的老二,突然被一阵笑声惊醒,起身一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姐悄悄溜进了自己的房间里,边用被子蒙住孩子的头边嘿嘿地笑。老二夫妻俩白天都做体力活,晚上睡得沉,要不是被笑声惊醒,后果不堪设想。
老二这才明白孩子身体不好的根源——因为姐妹关系紧张,老大时常趁人不注意推搡外甥,有时候还给孩子喂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每次都弄到外甥哇哇大哭才肯停止,老妇人有时看到,也没当一回事,瞒着老二和女婿。
平日里老二夫妻俩要上班,都是很晚才回来,所以一直蒙在鼓里。那晚,老二平时积累的怨气一下就爆发了,老大被一顿痛打后,在半夜被赶出家门,后来家里几天没给饭吃。
搬出去之后,老二辞了工作,在家专职带小孩,不再让母亲和姐姐接触小孩了。
老妇人自己照顾大女儿,生活一下子又回到了过去。没有了房租,她又出去摆摊了,而且越摆越晚,中途也不回家,大女儿也跟着饱一顿饥一顿,时常在小区里面拦住路人要吃的,我都遇到过几次。
社区上门找老二协调过几次,无果而终。老妇人也很无奈:“我得挣钱啊,我照顾不了她一辈子,她得学会照顾自已,不然我死之后,谁来照顾她啊?”
5
日子就这样,年复一年。
2013年冬天,杭城的冷风打着旋儿,狠命地往骨头里钻,刮得人脑袋生疼。
那晚我下班,到小区门口时已经快11点了,晚饭没吃,想到附近的“知味观”填填肚子。当我走到建行对面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佝偻身影——这么晚了,对门的老妇人还在摆摊,巡逻的协警站在一旁劝她:“早点回去吧,天气冷了,小心着凉。”
她不吭声,协警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摇摇头,走了。
我上前叫了她一声,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咧开嘴朝我笑笑,也没有说话。
我劝她早些回去休息,她没理会我,正当我转身想走的时候,她叫住了我:“小伙子能扶我回家吗?早上摔了一跤,走不动了。”
我很想问她,为什么不打电话叫她女儿来接她,这样就不用生生挨一天,但终究还是问不出口,只好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回走。
“怎么这么冷啊,你说这老天爷是不是脑西搭牢(绍兴方言,脑子有毛病的意思)了……”她拖着长长的尾音,不停地重复这句话,声音硬邦邦刺进人的心里,我穿着羽绒服也忍不住打了几个冷颤。
我送她到楼上,帮她推开门,一股霉味代替了以前从她家门缝里钻出来的中药味,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要吐出来。
“回来了。”冷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借着窗外的路灯,我看见黑暗中一个人影坐在餐桌上一动不动,眼睛泛着青绿色,像黑暗中的猫,死死盯着我们。
我慌忙把灯打开,老妇人没应声,似乎习惯了这一切,老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刚刚我爸爸回来看我了,中午还给我烧了顿饭。”老大说罢,指指厨房散落一地的米饭,自顾自吃吃地笑起来,笑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的青肿在昏暗的灯光中,依旧清晰可见。
老妇人突然抄起桌子上的碗筷,猛地朝她扔去:“你这个磨人精,你还嫌害的人不够么?”骂完扶着桌角大口大口地喘气,停顿了一会转向我:“你回去吧,小伙子。”
那晚老妇人回家之后,躺了很久,本想省点钱,想着用家里备的膏药贴贴就好,哪想到愈躺病情愈重,疼痛难捱,躺在床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要不是老大跑到小区门口的餐馆,大摇大摆地跑到客人餐桌上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谁也不会发现老妇人连自己也照顾不了,而老二只是偶尔带着小孩过来,送个饭便匆匆离开。
6
2016年暑假,我和妻子送儿子回老家,当我从老家回来,发现单元门口的停车位上搭了一个简易的灵棚,过道上摆满了花圈,里面赫然停着一副冰棺。
我吓了一大跳,迅速转身跑到楼上去,发现对门的门是敞开的,里面点了不少香烛,有不少人在聊天。看到这些,我镇静下来,供桌上黑白相框中的老大,甜甜地微笑着,很是陌生,从没见过。我有些恍惚,里面的人发现我在盯着里面看,挥手让我走开,迅速把门关上了。
翌日一大早,我就被楼下的哀乐声吵醒了,起床一看,发现楼下停着不少警车,民警在对门搜查,还把老妇人一家都带走了——民警怀疑是他杀,但调查了良久,没有什么证据,本地记者也挨家挨户敲门采访,最终也空手而回。
邻居们都对老大的死因讳莫如深,听说,老大死的那天,老妇人早上离开去卖菜时,人还好好的,下午老妇人收摊回家时,人在家里就已经不行了。
没过多久,对门一家就回来了。流言却没有因他们的回来而湮没,村民之间各种消息满天飞,时常有人在半路扯着我聊天,想从我嘴里刨出些蛛丝马迹——然而我却一无所知,要不是遇到老妇人的女婿,我都不知老二两口子搬回来住了。那天那个男人在楼下遇到我,问:“是不是你们本地人都在说我是贪图老太太的房子?简直就胡说八道。”
“没有,没人说你。”我犹豫了一下,“反正我没说,可能有别人这么说吧。”
“我一个大男人,房子自己不会挣啊?你以为我容易吗?”说完,他不觉地往前踏了一步,我被吓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也是个有良心的人,难道我就低人一等啊,你们心里太封建太阴暗了,所以会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沉默了一会儿,他欲言又止:“有些事情,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谁都没办法,更重要的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
老妇人自从大女儿去世之后,经常请人在家吃斋念佛,白天敲木鱼的声音从不停歇,还时不时在楼下焚烧纸钱纸人,见人也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再也没好过。
冬天,我在小区里遇到她,她穿着僧衣靠在树上晒太阳养神,阳光洒在她的皱纹里,有一点淡淡的光晕。
我上前去和她打了个招呼,她看到我,挤着皱纹,笑了:“哎呀,我现在比以前好过多了,二女儿也回来了,女婿也对我好,也给老头子留后了,大女儿过得也好,都不用我操心了。”
“老天爷待我不薄,我也活够本了。”她说完捏着佛珠闭着眼睛养神,过了一会儿,她发出轻轻的鼾声。
2018年初夏的凌晨,朦胧中隐约听到鞭炮声响,紧接着小区里传来一阵阵慌慌张张的嘈杂声,久久不息,不一会儿,空气中飘来一股香烛味,我起身想看个究竟,妻子一把拉住我:“别看了,不是老人过世了,就是给去世的人过阴寿。”
之后住在对门的人,隔三岔五地换,对面的人再也没有来敲过我家的门了。
作者 | 沈某人
编辑 | 许智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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