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录丨《夸父农场》

上一章丨   夸父农场（34）

程雪之死

壁人沉默了。

刚才还要爆发的火山化作了海底激烈的潜流。

“我们也是人类的一支……”

“利莫里亚毁灭了，我们岂能独活？”

“我们的使命就是守护利莫里亚，让它一直运转下去，如果利莫里亚因为我们的失职而毁灭，壁人就是罪人，我们对不起祖先！”

“难道我们还要伺候地面上那群智人？”

“是啊……就算救回了利莫里亚，那我们还是一样会饿死……”

“如果程复说的是真的，那我们真的打不过智人，我们还是会被奴役……”

……

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有人愿意相信我，而更多的壁人，则为他们之后的命运惴惴不安。

老族长将那木叉在地面上顿了顿，全场逐渐安静下来。

“我的孩子们……咳咳……我是活过了三个纪元的壁人，是壁人自打被创造那天起，活得最长的了，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有些话，我想留给你们……”他停顿数秒，又咳嗽了几声，身体显得非常虚弱，“我是第一个接收到天启的壁人，那时候，我就预感自己的使命是等待着救世主的出现，如今他来了，我的使命结束，所以，我不久即将死去……”

“孩子们，使命不会让我们迷失，这是神——尽管你们不愿意承认——对我们的指引，正是因为有了使命，我们壁人即便在最艰难困苦的时候，即便是内部矛盾再激烈的时候，都艰难度过，一直传承了四个纪元，如果我们不辱使命，我们的种族将继续传承下去，但如果我们忘记了使命，我们的种族也就灭绝了……”

“孩子们，虽然你们不愿意相信，但是壁人就是被神控制的，神可以创造我们，神也可以毁灭我们，神因为我们对使命的坚持而慈悲，神也会因我们对使命的遗忘而震怒！每一代壁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你们通过对人类的研究，发现他们也并非全能的神，我并不想谴责你们，因为，我对神的崇拜，或许本来就不适合你们，但是，我却相信，我始终有一件事是正确的，那就是，我对使命的坚持……”

“使命不会令我迷失，而坚持则让我的灵魂高洁，此时我的使命完成，纵然立刻死去，我会认为，我此生足矣！但是，孩子们，你们当中谁，会和我一样，敢坦坦荡荡的说，你们此时死去，也能此生足矣？”

停顿数秒，壁人之中没有人搭话，在老族长望向的方向，还有壁人低下头颅。

“你们的使命，是捍卫这艘大船，这艘我们七代壁人一直捍卫的大船——如今，这艘大船就要分解、陨落、坠毁了，可你们心中想的却是你们是不是被智人奴役了，眼前的程复是不是值得信赖，完成使命是否会被饿死……”老族长苦笑数声，重重的用木叉顿地，“你们想了那么多，唯一忘却的，正是你们的使命！”

“如果因为你们的无视，造成利莫里亚的坠毁，那请问你们，就算你们将来全都活下来，有丰富的美食，自由的生活，难道你们心中就无憾吗？难道你们的余生就会活得坦然吗？放弃自己的天职与使命，换来的所谓幸福，就是你们梦中的未来吗？”

壁人们慢慢的低下了头。

“我的使命完成了……”老族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虚弱的说道，“这艘大船的命运……就交给……你们了……”

老族长的木叉顿在地上，再也没有抬起。

他的头，像是被抽走了支架一样，忽然低了下去，再也没有抬起。

前排的壁人跪倒在地，向老族长拜了下去。

工具放在地上的声音叮叮当当，所有的壁人全都朝着老族长屹立不倒的尸体拜了下去。

伯七耳也拜倒在地，带着哭音吼道：“老族长放心……我们不辱壁人使命！”

“我们不辱壁人使命……”

“嗡”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地面传来一阵剧烈的颤动。

老族长尸身一晃，我赶紧接住他，将他平放于地。

爱因斯坦道：“难道……解体开始了？”

我看了一眼时间，“不对，距离程雪所说的时间，尚有四十分钟！”

孙武道：“或许是有了特殊情况，逼得她必须提前做出解体的决定！”

一个壁人忽然道：“不对，我是负责S75区块的，这声音来自那个方向，我猜测是遭到了某种撞击……”

壁人们悚然：“撞击？能撞得利莫里亚颤抖？”

我向伯七耳道：“对于利莫里亚你们更了解，如果遭到撞击，而且二十分钟面临着解体的危险，我们该如何是好？”

伯七耳神色愧疚，但他很快整理情绪，思考了片刻说道：“如果单纯遇到撞击，我们可以示撞击程度而定，进行修复！可如果这撞击只是一种攻击，此时就不好对付了！但是在解体危机之前，撞击还只是小菜一碟，所以我认为，应当首先处理解体的危机！”

孔丘道：“危机谁都懂，你就直接说解决方案？”

伯七耳瞪了孔丘一眼，按捺下性子道：“祖先传承给我们的记忆里说，利莫里亚本就是由十二块大陆以及中心大陆拼合而成，所谓的解体不过是让所有大陆回归松散状态，只是一旦失去控制，所有大陆都会依次坠毁……”

“哎呀，你这家伙也不看看什么时候，还来知识普及！你到底有没有方法？”

“方法就是，前往中心大陆的总控制塔，只有那里，才是利莫里亚的控制中枢，总控制塔不失，利莫里亚就不会失控，更不会解体。”

嗡……

一次更为剧烈的颤抖，这次震动的方向，却是第一次震动的反方向。

我和爱因斯坦搭着肩膀才能站住，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浑浊起来。

“怎么回事……”孔丘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这一次，我们所有人全都朝着我背后的方向跌去。

“像是……撞到……”

“不……是急停……”

伯七耳努力从地上站起来，向所有人道：“大家伙，抄起家伙，全部向坐标C109与E279交汇处转移……”

“那是什么地方？”

“是控制塔下方的维修通道。”

壁人们扶着孔丘等人跟在后面，而我与伯七耳等十几个壁人，当先在一条曲线上升的管道里向上攀爬。壁人们行动迅速，我和他们想比，就像是乌龟和兔子赛跑一样。

“这上面就是控制塔？”

“最上面才是，还有百米左右就到了我们的分流基地，通过运输设备，我们先去控制塔，阻止你说的那个想要分解利莫里亚的人。”伯七耳道，“本来，这条通道我们早就疏通好了，本打算统一壁人之后，就从这里杀出去，占领利莫里亚，没想到路虽然走了，可是心态却完全不同……”

我们继续向上攀爬，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实在难以想象，有什么运输设备，能够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将我送到总控制塔。

然而空荡荡的一片场地，什么都没有。我们上来之后，这是一处三百平米的平台，平台对面只有三个门洞。

我还质疑运输设备的时候，伯七耳已经跑到了那门洞之前，在门洞上的面板上输入了几个坐标，门洞喀嚓一声，打开了两扇门，里面是个狭窄空间，像是电梯内部，但周围却有几圈腰带。

伯七耳和几个壁人进入，然后拉我进来，他们用“腰带”将我与电梯捆绑在一起，然后又各自捆了起来。伯七耳见里面六个人全部捆好了，这才按下了启动键。

“第一次会有些难受……”

我还在思考为什么难受，电梯倏然离地，剧烈的超重几乎撕裂了我的身体。

“数百公里的速度……”

也就是几秒时间，期间这个电梯不止向上，还向左右转了几个方向。

“这是什么电梯……”挺稳之后，我喘着粗气问道。

“这不算电梯，只是运输仓！输入坐标之后，它会将我们准确的运输到想去的地方，这是我们壁人日常工作重要的交通工具，否则利莫里亚这么大，从上到下都要爬几个‘利日’。”

“利日？”

“壁人的时间观念和你们不同，你们认为是24小时为一天，可我们差不多是六个小时为一天，你们人类的四年，是我们壁人的二十多年，即一个纪元。我们壁人生命和你们相比短暂的很，一般能活过两个纪元就算长的……”

伯七耳交待两个壁人守在门口，他则带着其他人，和我一起向一个狭窄的洞口奔去。

我在洞口内匍匐前进，但壁人们四脚着地，将工具叼在嘴里，又恢复了一群壁虎应有的样子。

我看着时间，还有一分钟，不免又加快了步伐。

伯七耳指着前方一个泛着亮光的通风道：“那就是了，控制塔的入口。”

忽然，一声枪响自洞口内传了进来，我们全都伏在了原地。

“那是什么东西，竟然这么响？”一个壁人问道。

“手枪！”

“那又是什么？”

“杀人的武器，我们明天的现在还活着的话，我一定和你们好好讲讲……就怕……”

忽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吼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快二十年啦！”

程雪冰冷的声音传了进来：“解气了么……”声音中气不足，“既然满足了你，现在，你可以输入指令了……”

“你还没有死透！”手枪扳机咯吱一声。

“不要……”我喊出不要的同时，却听里面也有一个人喊出了同样的两个字，是个女人，熟悉的声音。

我当先从通风道里跳了下来，总控制塔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房间，周围墙壁上是连在一起的屏幕，屏幕之下都是一些按键。

中间又是一个控制台，此时站在控制台之前的，是个持着手枪的中年男人，他两鬓斑白，眼睛通红，一把手枪的枪口指向的，正是捂着左胸口的程雪。

娜塔莎正搂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声嘶力竭的想要向前匍匐的姿势，可是却被娜塔莎抱住了。

那是另一个程雪，只穿着一件粉色的短体连衣裙，两条大腿露在外面，脚还光着；与受伤的，冷面如霜，穿着干练且精神的制服的程雪，形成了鲜明对比。

没错了，娜塔莎找到了阿历克斯的家，接到了我的妹妹，克隆程雪。

刚才和我同时喊出“不要”的人，正是她。

那一脸苦大仇深的中年男人身后，站着阿历克斯，他半举着双手，眼神飘忽，想必正盘算着此时场上的局面。

受伤的程雪咳嗽几声，她瘫坐在中心指挥台的地下，靠着玻璃屏蔽门，她看了看另一个程雪，又看了看我，寒如冰的脸上竟然笑了：“真没想到，这时候，竟然最应该盼着我死的人，阻止了你杀我——程复，你来的正好，那东西我将会通过隐秘的方式送达你的手中，到时候，你找个合适的人，去帮他完成那伟大而崇高的理想吧，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祝贺你……咳咳……”

“程复？”克隆程雪喃喃了一句，“哥哥……”

娜塔莎将她抱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颤抖着，但是眼睛里放出了光芒。

我奔走到受伤的程雪身旁，却见她捂着的胸口还在往外冒血，“你需要血凝剂……”我看向伯七耳，伯七耳点了点头，指挥他的几个兄弟，在总控制台里寻找血凝剂。这几个奇怪的壁人，吸引了总控制台其他人的注意。

程雪眼神疲惫，“不用了，不要找了……”

我抬眼看着那中年男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非要杀死她！”

那中年男人好奇的看着我：“你是程复？程复早就死了！”

“我就是程复！”

“哦？你若真的是程复，自然会明白我是谁，还记得你在牢房里，我可亲自前往感谢你呢……”

“施文郁！”我一着急，竟然忘了程雪曾让阿历克斯去把施文郁带到总控制台的事。因为我实在想不到，这个施文郁竟然反客为主，把绑架他的人击倒于地。

“看来，你还真是程复！”他回头瞟了一眼娜塔莎，“是她，帮你做的猫腻吧？”

我尚未回答，忽然又是嗡的一声，总控制塔里所有人都被震的向阿历克斯的方向摔倒。

与阿历克斯相对的墙壁屏幕忽然黑了。

程雪虚弱的说道：“施文郁，你杀死我便可，也不用拉着所有人都和你一起陪葬，这么大的动静，黄金议会的人估计正往总指挥塔赶来，等他们来到，我估计你连活也活不成，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杀死我，报了你的杀妻之仇，然后，就帮我解体利莫里亚……”

施文郁道：“说到做到！”说罢，举起手枪。

我拦在了枪口。

“傻小子，你到底要干嘛？”程雪喝道，然后便是剧烈的咳嗽，咳出了丝丝腥红。

我没有理会程雪：“她已经这样了，不多这一枪，我不允许你当着我面杀死她。”

伯七耳等人刚才匍匐于地，此时又站了起来，在总控制室里寻找凝血的药剂。

施文郁道：“你还真是傻小子啊，这个妖妇，害死了你父亲，你知道吗？”

“我知道！”

“你真傻假傻？”

“我是恨她，但我也不允许你杀死她，即便杀死她，也该由我！”

身后，程雪笑了。

施文郁也笑了，忽然将手枪反手递给我：“我成全你。”

我将枪口对准程雪的前额：“你忏悔么？”

她苍白的脸笑得更灿烂了：“我对我所作所为，毫不后悔！能死在你手上，我高兴还来不及。”

“疯子！”我右手食指扣在扳机上，“我的父亲，你的哥哥，从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你怎么就下得去手……”

程雪望着我，眼神忽然变得温柔。

“你开枪吧。”她闭上了眼睛。

枪口颤抖着。

程雪的眼睛也颤抖着，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我的身后，克隆程雪喊了一声：“哥哥，你不要杀她……”

“为什么？她难道害得你还不惨吗？”

“哥哥，我的记忆……我的记忆……在她手中……我要我的记忆……”

我忽然意识到，克隆程雪肯定是被程雪修改了记忆，所以她才认我为哥哥。

这时候，身旁的娜塔莎忽然流下了眼泪。

枪口下的程雪淡淡的道：“你的记忆，被我毁了，这辈子也别想再要回了！”

“不！”她哀嚎一声，“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现在这么爱你的哥哥，而且你哥哥明知你的身份，在生死关头，还没忘了让娜塔莎去救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她笑道，脸色虽然惨白，可曾经的冰霜似乎已经融化，“珍惜当下吧，程雪，有了之前的记忆，你或许会更痛苦……”

她的额头朝着枪口顶了顶：“程复，动手吧，如果你不希望所有人因为你的优柔寡断陪葬的话……”

我闭上了眼睛：“最后一个问题，你……你真的……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爱过你的哥哥么？”

她嘴唇颤抖，睫毛也颤抖着，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

“动手吧……”

“不要……”娜塔莎竟以微弱的声音说道。

“你给我闭嘴！”程雪向她吼了一声，娜塔莎低下了头。

娜塔莎像是有什么话，正当我犹疑的时候，右手一松，枪被抢走了。

随即，就是一声枪响。

程雪倒在了我的脚下，子弹将她左侧的太阳穴打穿。

壁人们被吓得匍匐在地，彼此看了一眼，停止了对凝血药剂的搜寻。

施文郁笑了。

但他笑得并不开心。

“颂玲……颂玲……”他发狂的张开双臂，在圆形的中心控制台前游走，“你看见了吗……杀死你的仇人……终于死了……哈哈哈……颂玲，这么多年……我忍气吞声……终于……终于……”

他忽然跑进了那中心控制台，开始在那控制台的计算机上输入着什么。

我飞奔上去，按住他的手。

“你在干什么！”

“我遵守和程雪的承诺，她死了，我就帮她毁灭利莫里亚！”

我紧紧的将他的手按在那虚拟键盘之上，“利莫里亚还有几十万人……”

施文郁眼神如痴：“几十万人？呵呵，跟我什么关系，颂玲死了，我这十几年，就是行尸走肉一般，若不是仇恨在身，我早就去找颂玲了……”

又是个疯子。

“可你就不想想你的女儿么？”

“女儿……”

“施云！”

“女儿很安全……很安全……”

“安全？她已经被Ai扣押了！”

“胡说，女儿在夸父农场，安全着呢，你们都死了，她都不会有事！”

“施云的夸父农场，被Ai俘虏了，我亲眼所见！”他的手抽出了一支，正努力的掰开我的手腕，想把另一支也挣脱出来，“你难道就不想救她吗？”

“施云……施云……我的女儿……”他的意识逐渐恢复清醒，“我的女儿还等着我！”

“不要让利莫里亚解体，我们可以安全迫降在地面，躲避Ai即可！”

“不！”施文郁摇了摇头，他环视着那几个黑去的屏幕，“Ai，已经将利莫里亚钳制了……”

他按了几个键，一个巨大的利莫里亚全息图悬浮于主控台下，却见利莫里亚上空，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黑色球体，球体的直径已经和利莫里亚的高度相当。球体正向利莫里亚伸出黑色的“绳子”，绳子翻腾着延伸到利莫里亚的周边，目前已经有六处“绳子”已经和利莫里亚连接在一起。

连接处，出现了孔洞，那黑色的绳子，仿佛系在了孔洞之上。

旁边的阿历克斯道：“是马蜂窝！它们……它们进攻了！”

施文郁道：“它们的触角是想抓住利莫里亚，然后慢慢分解利莫里亚，此时如果解体，中心大陆还能逃离，如果再晚一点，我们也得一起陪葬！”

“可是十二个大陆还有人！很多人！”

阿历克斯也跑了过来：“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了……赵……程复，他们当初那么恨你，你难道还要救他们？”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于是向施文郁道：“快，打开中心大陆通往十二个区块大陆的通道，向利莫里亚发出最后广播，让所有人都进入中心大陆……”

“这……”

忽然，门外一人喝道：“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