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那年夏天(十二)

“韩晨,你有病啊。”

她被韩晨连拖带拉地跑到车棚这一带。现在是上课时间,除了几个推着清洁车扫院子的物业阿姨,几乎不会有别的人从这里经过。

“我还跑八百呢,你这干吗啊。”何美丽拧着眉头。

面前的韩晨,何美丽大概是第一次见到。一直以来,韩晨都是谦和、从容,有时候呆呆的、慢半拍。现在这个男生,背对着太阳面向自己,整个身躯和面容都锁在阴翳里,看不清楚,也不敢深究细琐。他仍然不说话,不像有些男生那样,只会用高扬的分贝或者粗话来排解愤怒,当然更不会做出挥挥拳头吐吐口水这样的行为。可是,站在他面前,似乎能完完整整感受到他的感受,于是何美丽不由忐忑不安,心脏嗵嗵乱跳,那东西掷地有声、拼命的蹦跶,就连胸腔似乎也因此微微作痛,感到沉闷压抑。

“你,何美丽。拿我当什么。”

何美丽低着头不敢看他,到底又不是super女战士,不能敢于直面近在咫尺的危险迫害。所以,她选择不说话,沉默似乎比狡辩或者扯开话题的效果要好一些。

“你说啊!”

……

“你说话!”

虽然何美丽一如往常,看上去依旧从容镇静,一副随便你韩晨怎样都无所谓的态度,但是她手心不断冒着冷汗。

韩晨总不会打我吧。不会,怎么可能。

说什么呢,说他误会了?不对,那就给自己扣上“瞎勾搭”的罪名了。

那么,何美丽,你喜欢他么,喜欢过他么,一点点?

她掂量着、揣测着。

“韩晨,你怎么了你。”

何美丽掉头想离开,无奈又被韩晨一把攮到车棚一根锈迹斑斑的柱子上,撞得肩胛骨生疼,何美丽也生气了:

“韩晨,你神经病啊你,我又不喜欢你,你发什么神经!”

何美丽使了浑身蛮力一把把韩晨推开几步以外。韩晨也确实有点蒙,这么直白简洁的几个字,没有任何婉转修饰,甚至不管你有多大学问都无法再给这一句话加上什么托辞和解释,都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也就不会有希望了。

“那你为什么……”

“我做什么了?”

“你……”——为什么向我示好,为什么要我看见你的无助和伤痛,为什么向我索求温暖照顾,为什么在我靠近你的时候不向后退一点呢。

为什么,越想越觉得是自作多情了。

为什么,越想越没有底气。

何美丽见韩晨像泄了气的皮球,反而紧逼过来,说:“你倒不说你自己不地道,朋友的对象你也碰。”

“韩晨,你们真够可以的。”

杨帆扑过来,一拳头打在韩晨左脸颊上,力道实足,韩晨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何美丽吓得“嗷“的一声伸出双手捂住耳朵,躲到一边。

想来在这种情形下的男人们,应该如同站在竞技场上的角斗士,前因后果、是非对错已经不是重点,理智也不如力量来得实际。韩晨的拳头,也像是条件反射那样,机械地朝杨帆腹部狠狠挥过去。杨帆没有想到韩晨会还击,虽然没有像韩晨那样摔了一跟头,也往后退了几步才找到平衡点站稳。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有一点点血腥味。他不屑的笑了笑,转身走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当然,韩晨和何美丽也看不见背向他们的杨帆居然掉了眼泪。

“韩晨……”

杨帆消失在画面之后很久,韩晨也还保持着还半举拳头的姿势。如果不是他的肩膀颤抖得厉害,何美丽肯定会以为他凝固在那里了。

何美丽害怕,声音因怯懦而哽咽,她没有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就像现在的何美丽,她缩在一边,可怜巴巴的试探着询问韩晨此时的状态。她十指尖还透着凉意,不过心跳已经恢复了平静规律的跳动。你问她是不是后悔周转于这两个男生之间,你问她是不是觉得心中有所愧疚转而想去关心此刻需要安慰的韩晨或者杨帆,你问她此时最想做什么,不管为了补救还致歉?

那么,我告诉你,何美丽满脑子想得是,可不可以走了,下节课是班主任的会挨训。

她见韩晨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般,仍然保持着他蜡像的造型姿势,于是,何美丽往车棚另一边后退几步,转身开始跑。她的马尾一甩一甩的很好看,何美丽跑到教学楼楼道拐角那里才停下来,她气喘吁吁,双颊红润,眼睛里还有遗留下来的一点儿恐慌,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满脸可怜兮兮惹人垂怜的模样。

“你跑什么啊。”

“嗯?”

何美丽抬头,发现倚在楼梯扶手上站着的人,他正微笑着看自己,双指尖还夹了根烟。何美丽想,那大概仍是深蓝色长方形的那款烟,味道也还是淡淡的。

他走过来,伸手拨弄了两下何美丽前额凌乱的刘海。无名指上带着银色没有任何花样装饰的戒指。

“有变态追你还是怎么着。”

他靠过来时,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也还是那瓶硫酸铜颜色的香水。

何美丽看着他,一直看着他,似乎要潜进他的双眸,那样紧紧得盯牢注视。

“还好吗?有我呢,别怕。”

何美丽的眼泪夺出眼眶,鼻尖因为猛然一酸而顶上了粉红色。此时此刻,何美丽心中满满的委屈,心犹如有人在上面狠狠的刻划。

感情世界的食物链,并不是谁块头大,谁力气大就能站在弱者的上端,对其控制啃食。

很明显,它复杂得多。

杨帆坐在教室,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韩晨坐在不知道谁的自行车后座上,紧紧攥住的拳失了血色。

何美丽决堤的眼泪,难过得一塌糊涂。

王傲掐灭手里残留的烟,站在何美丽面前,温柔的笑。

“你知道吗……”

“你们听说了没……”

“喔噻,那个谁谁谁……”

“真不要脸,居然……”

每一段对话都有一种开头的方式,每一个开头方式都开门见上的表达了叙述者的立场,

每一个叙述者的立场都有他想要捍卫和保护的对象。

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作为人,我们利用的最最充分的就是嘴巴。我们以“事不关他”为理由,以“长在自己脸上且发育完好无缺”为基础,以“言论自由”为法律依据,充分的发挥着伤害他人的主观能动性。不断探索,不断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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