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五百万,条件是让这世界上一个无辜的人死去,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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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出租屋,床和木桌把仅余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地上芝麻大小的那点空也被外卖盒子和西瓜皮占据。苍蝇嗡嗡嗡地飞过来,飞过去。一只灰黑色大老鼠探出头来,和人四目相对。
夏至抓了抓一头乱稻草似的发,右手拎起扫帚砸向正在写作业的阿达:"杂种东西,眼瞎啊?看见这一地垃圾都不知道去打扫?生你这么个玩意儿有什么用?跟你那狼心狗肺的爹没啥区别!"
一下不解气,又反手砸了一下,夏至才趿拉着拖鞋坐在了床沿上。她从床头柜上的烟盒里摸出一只烟,点燃后塞到嘴里,猛吸一口,悠悠然吐出一口烟圈。
"我他妈的眼瞎了才看上你爹,畜生玩意儿。想当年我身材可好了,走在大街上,十里八乡的人都往我身上看,眯眼摸一个都比你爹强。我不就没文化吗,不就家里穷吗?啊?"
阿达的肩膀微微颤抖,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他怕鼻子抽噎声被听到,卖力地用嘴呼吸着,一滴鼻涕泡冒了出来。
自从丈夫阿刚因为拿刀捅人被关进去后,夏至家就失去了脊梁柱。没有学历的她,靠着在地铁口卖花为生。
阿达的方脸像极了阿刚,连嘴角左下方胎记的位置和形状都一样。跟阿刚放在一起,跟套娃似的。夏至看到这张脸,气就不打一处来。
骂也骂够了,打也打够了,夏至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朋友圈里,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小姐妹李霞博士生刚刚毕业,一身大红色的博士服跟花一样艳。以前下地干活时常拌嘴的阿翠嫁给一富商,每天用艾菲尔铁塔、国家黄石公园、帝国大厦、时代广场这些她听都没听说过的地名刷屏。
"这阿翠,小时候塌鼻子单眼皮的,也没我漂亮啊,她凭什么嫁的这么好?我嫁的是什么狗杂碎?要不是拖着你这个拖油瓶,我早就再嫁了!"夏至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盯着阿达,阿达后背一紧。
"砰!"靠垫重重砸向阿达,弹到了地上。
"哼。"夏至脱了鞋袜,钻进被窝里,不一会儿,沉沉睡去。
-2-
这天,阳光格外强烈,一切都白茫茫的。阿达装好没卖出去的两只花,往家走。走着走着,她接到一个电话。
一个沙哑而沉稳的低音传来:"请问,是夏至女士吗?"
"你是谁?你想干嘛?"夏至的神经紧张了起来。
"我这里有500百万,可以给你。条件是,这世上一个无辜的人必须死去。同意这比交易吗?"
"你干嘛?不是,你谁啊你?我为什么信你?"
"信不信你自己决定,明天这个时间我来向你要答案。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没有了。"那人不急不缓。
"这是什么情……喂!"那边电话挂掉,一阵盲音。
"神经病啊?"夏至盯着屏幕,恶狠狠骂了句。
不知怎的,回家的路上,她觉得心跳跟跑了800米一样快,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躺床上睡觉前,夏至又点开了朋友圈。
阿翠有了新动态:
"老公,能嫁给你,多么幸运!祝我生日快乐!"
配图是至少有九层的蛋糕,阿翠穿着一身粉红色连衣裙作许愿的姿势。
蓦地,那通电话又回到了夏至的脑子里。她心里纠结不已:
"万一是真的呢?为什么不试一试?"
"让一个无辜的人死去会不会太残忍?哎呦,我又不认识那个人,管他呢?"
"500万该怎么花?先给阿达存下学费,然后出国旅游?买大房子?"
……
寻思怎么花钱自古以来就是个美事,沉浸在这样的美梦里,夏至也渐渐没了担忧和纠结。
至于那个无辜的人,去他的吧。
-3-
次日,夏至走进了一片拆迁剩下的废墟,左右瞅着四下无人,颤抖着掏出手机,拨打了昨天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你想好了?"
还是那死水般没有起伏的声音。
"嗯。"
"好,钱很快会到你账户上。"
夏至从一片残瓦断壁里走出来,沿着一个柏油路找到了一个银行。
柏油路是刚修好的,白线的油漆都没干。两边被蓝色的牌子堵着,还没通车。四面除了废墟以外,没有任何建筑,荒无人烟。这里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家银行,任凭谁都会觉得蹊跷。
急着取钱的夏至哪里会想到那么多,她一路小跑进去,捏着银行卡就去查询余额。
"5001230",看到这个数字后,夏至"啊"地叫了起来。
"我有这么多钱了,啊!我发财了!我成富豪了!"夏至语无伦次地喊着,捶着桌子。
夏至在银行跳了起来,手舞足蹈。
电话铃声响起,接通后,是阿达的班主任焦急的声音:"阿达的妈妈吗?快来学校!你儿子放学时被大货车撞死了!"
夏至的手软了,手机顺着耳朵边直直地掉在地上,屏幕碎得四分五裂。
骨头仿佛都不存在了似的,她整个人软在了地上,咀嚼着那几句话,满脑子都是"不可能"。
从极乐到地狱,只一瞬。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伸手挣扎着去够那七零八落的手机,两眼直直地拨通了那个号码。
"为什么,是阿达?为什么,死的是我的阿达?"
"我只说要死一个无辜的人,没说是谁。"那头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不带一丝情绪。
"啊!"夏至凄厉地叫了起来。
"你这个骗子!我后悔听信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我把钱给你,都给你,那以前的一千多也给你,求你还我儿子!啊!"夏至用拳头狠狠砸水泥地,斑斑血迹一点一点布于其上。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那边说完这句,便挂了。
"啊!"夏至仰头对天哀嚎着,天不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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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夏至把自己从梦里喊醒了,猛地睁开眼。
"妈妈,你怎么了?"迎面撞上阿达关切的眼神,夏至愣了几秒钟。
"阿达?阿达!"夏至突然紧搂住阿达的脖子,哭得涕泪横流。
"妈妈?"阿达被搂的生疼,一脸莫名其妙,叹了口气,由着她抱。
待夏至稍稍平稳了心情后,阿达挣脱了她的怀抱。
"妈妈,我刚刚把吃过的外卖清理了,洗手池也刷白了。"阿达整理了下衣领,闪开一条缝,让妈妈看。
看到了洁净的地板,不知怎的,夏至又哭了起来:"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生了阿达这么个懂事的孩子,我可不能失去你这个命根子啊。以前总是打骂你,是妈妈不对,妈妈跟你道歉。以后咱们娘俩,好好过日子。"
阿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在外面受了委屈又不能骂别人,只能骂我,我知道你很辛苦。妈妈,你一个人养家不容易的,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想给我找一个新爸爸,我也支持你。"
稳定了后,夏至在床上坐了会儿,说:"阿达,咱穷没关系,只要娘俩相依为命,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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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梳顺了头发,用手沾了点水抹在头顶翘起来的那一撮上,然后拈一根红蝴蝶结发带,松松地在脖颈边扎了个斜马尾。望着镜子, 她满意地亲了自己一口。
"果然,把自己收拾漂亮了心情都好。"
她这么想着,哼着歌儿,背着一篓花,在地铁旁的台阶上坐下,扯下身后的篓子,把花一一摆开。
有个人走近后,站在那里半天,夏至刚要问他想买哪束,他就先开口了:
"姑娘,这些玫瑰再漂亮,都不及你半分啊。"
夏至抬起头,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儒雅中年男子正温柔地看着她。
夏至也朝他抿嘴一笑,拂了下额边的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