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第十九章——山头斜照却相迎

【第十九章】山头斜照却相迎

文/慕凉卿卿

苏幕遮·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帐外黄沙莽莽入天,风沙碎石,随风乱走。

段宸曜拽着卿儿急急躲进附近帐里。

“卿儿?”帐内段宸曜一脸惊悸,急切地打量着卿儿,“有没有哪里痛?有没有受伤?”

卿儿惊魂未定,揉红的双眸朦胧间看到说话之人,这人棱角分明,眉宇间有着令人踏实的深沉和冷静,此刻却因紧张她一脸慌乱,青筋隐现,可记忆中卿儿并不认识这人,至少她没见过,“将军认得卿儿?”

“曾与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姑娘不记得也不为怪。”见卿儿无大碍,段宸曜长长的松了口气,忽然,他注意到卿儿腕间的竹节玉坠,不由得心中一喜,嘴角上扬。

“那…将军是知道卿儿的身份了?”卿儿依旧浅笑盈盈,神情却难掩突然袭来的提防。

“是。”注意到卿儿的神情,聪慧如他,段宸曜继续道:“但这里是泽宇国的军营,在这儿没有庞大势力的上官家族。”

“如此便谢过将军,卿儿不打扰将军处理军务,先告退了。” 段宸曜伸手便拦住卿儿,问道:“等下,你现下住在哪里?为何会出现在军营中?”

“卿儿现下在伤兵营中打杂,师从纪老学医。”卿儿照实回答。

“纪阳?”段宸曜反问道。

“是。”

段宸曜点点头,“今日有大风暴,没事就不要出来走动了。”段宸曜眸中笑意愈深,脉脉地凝视着卿儿。

卿儿被段宸曜盯得发毛,应了声“是”就卷开帐帘告退了。

段宸曜欣喜若狂,几月前,书昕来信告知他上官卿儿莫名失踪,他至今仍牵挂担忧。幸得上苍眷顾,竟将她亲手送到他身边。

由于军帐有限,卿儿又是女子,多有不便,因此,便与年岁已高的纪老同住。

再说回到营帐,卿儿闲着随意翻看纪老收藏的医家古籍,想起刚才的际遇,便想向纪老打听一下那人。毕竟,纪老做军医多年,军中之人他多半识得。

“那个…纪老,跟你打听一个人……”卿儿纠结着不知如何开口。

“要问便问!吞吞吐吐的惹人烦!”纪老不耐烦地吼她。

“哦!”卿儿早就被纪老训得没脾气了,老老实实将遇到段宸曜的经过从头道来。

“卿姑娘你说你见到的是哪位将军?”突然一个声音在卿儿耳边响起,雉鸣,就是之前三兄弟中被卿儿从鬼门关给接回来的那位,年岁尚小,探头探脑地窜到卿儿身边问道。

“我怎会认得,还吓了我一跳。话说,你们军营怎么能允许有女人呢?不应该不准女子入军营吗?”卿儿冲他一笑,顺手就搭上他的腕部,替他诊脉,纯当练手。

雉鸣也不拒绝,乖乖由卿儿把脉,嘴上继续道:“不打仗的时候,军中就有邻近村庄的妇人来帮忙照顾伤兵,洗衣做饭,当然我们也会给钱,战时帐下美人歌舞,也是时有发生,所以,军中有女人不奇怪。”

“钱?怎么不见你们付我钱?”卿儿抬眸好奇地问道。

雉鸣努努嘴,另一只手指着卿儿搭在他腕间的手,道:“纪大夫不是平日授卿姑娘你医术,咱就抵了吧。”

“小崽子你们算计到我头上了!”卿儿一甩手,佯怒斥:“滚!”

雉鸣嬉闹着蹦跶走了,卿儿咧着嘴乐了一会儿,又继续埋头看书,不再理帐外汹涌风沙。

半月之后,大晴,天空澄蓝,阳光明媚,普照大漠,愣是让贫瘠的荒漠也平添了几分生机。

当然,迟了一冬的军饷粮草终于是平安抵达,浩浩荡荡,足足二十车。

粮草入仓,军饷入库。粮草押送官赵凤仪前来主帐,向段宸曜交差。

赵凤仪进帐参见,跪下后就没听到回音,段宸曜铁青着脸,正襟危坐,帐中气氛诡异得紧。

赵凤仪心中有数,此次任务他迟了许久,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赵大人,此行辛苦了。”段宸曜话里平和,眼底却闪过一丝狠辣,泛出澹澹杀意,须臾间话锋一转,道:“来人,拖出去,斩了。”

“王爷,王爷,饶命!”求饶间已被外面两士兵进来架起准备拖走。

“慢着。”白修及时制止了士兵,对段宸曜说道:“王爷息怒,前段时日先是大雪封路,后有风沙阻行,难免有所延迟。赵大人已将粮草和军饷送到,王爷此举不免会伤了人心。”

话音未落,花秋寒妖媚的声音接着想起:“你是要王爷罔顾军纪?你可知军令如山,贻误军务,让他万死都不足惜!”声音柔媚,神情却冷洌如冰,不容置疑。

白修江南才子,自然不会轻易就范:“他是贻误军务,你既知晓,赵大人他自然早就知晓,他本可以拐个弯绕个道把这些粮草军饷送给我们的好邻居,如此这般,他不仅活下来,官还能照做,何苦自讨没趣来这送死!”

“那是他愚忠!”花秋寒嗔了白修一眼,扭身寻了地儿,自顾自坐下饮茶。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段宸曜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不辩喜怒。

“臣无话可说。”赵凤仪垂首敛容,静待生死。

“白修说得有理,但秋寒强调的才是铁律!”

良久,段宸曜又道:“拖出去,领三十军棍。如有下次,决不再饶!”

“王爷……"还有人不知好歹站起来准备替赵凤仪说情。

段宸曜怒目一扫,霎时众人感到后背凉飕飕,额前汗涔涔,纷纷噤言。

段宸曜摆摆手,士兵拖赵凤仪出去,众人也相继退去。

起身走到花秋寒身边,段宸曜“噗嗤”一声笑了,道:“明明生理、性格、想法都是个爷们,怎么举止、长相都这么娇媚?”段宸曜顺手捶了花秋寒一下,“走,庆祝去!”

花秋寒娇羞地用手绢抚抚胸,娇滴滴地看了段宸曜一眼,“讨厌!”便风姿摆柳地跟上段宸曜,二人一同离开。

“好好好好!”

“噢噢噢噢!”

夕阳西下时分,饥饿了一冬的士兵欢呼雀跃,整个军营都沸腾了,粮饷终于送达,流影王刚刚下令,今夜准许饮酒庆祝,但不许酗酒。

尽管这样,个个还是卯足了劲儿,打算好好大干一场!

整个军营上空都弥漫着欢快的氛围,回荡着兴奋的喊叫,卿儿心情也不自觉地好起来,唇边擒着发自内心的微笑,信步在伤兵营,温柔地向每一个经过的伤兵问候,若是瞧见玩闹得凶的,还会轻声笑出来,坐到晾晒草药的架子旁,或许卿儿不曾注意,自己心情好到竟哼起歌儿。

“咳咳!”有个胆大的伤兵冲卿儿使眼色,提醒她身后有人。

卿儿含笑回眸,骧首一望,段宸曜一身盔戎,就那么静静地负手立于身后不远处,周身透着浑然天成的威严,和与生俱来、自然而出的霸气,冷峻的凤眸底却泛着与气质明显不符的柔和。

卿儿在不着边际之间,眼中笑意消却,颜上笑靥愈深,那副虚假的面具重新戴回脸上。

常年观人入微,段宸曜又一次在瞬间便注意到卿儿疏离,漠然,隔阂。

卿儿主动起身上前,嫣然道:“上次之事,卿儿还不曾好好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

“不必,举手之劳。”段宸曜黑如曜石般的深眸,抑住内心的渴望,淡淡地望着卿儿。

“不知将军为何莅临伤兵营?”朱唇轻启,卿儿客气而礼貌地询问,不痛不痒。

“段宸曜。”犹豫片刻,段宸曜主动自报家门,“我的名字。”

卿儿微怔,笑容未减,问道:“将军是泽宇国的皇子?”

“是。”

“卿儿见过王爷。”笑容强撑着,卿儿裣衽行礼。

段宸曜侧身:“你无须如此多礼。”

“给你。”段宸曜递给卿儿一个水袋,“今夜大家庆祝,你也开心一点。”

卿儿摇摇头,“卿儿不喜饮酒。”

“是蜜水,家里托人带给我花蜜,听说这对嗓子好,大漠风沙大,便让人冲泡了些给你尝尝。”不把整罐花蜜都给卿儿,是段宸曜私心想着,能日日借送蜜水的借口来瞧她一眼。

“谢王爷。”卿儿指了指脚边的小矮凳,道:“王爷要是不嫌弃,就在这儿坐会吧,风景不错!”

一听到邀请,段宸曜想都没想,一屁股坐下,笑吟吟地抬头:“坐啊!刚好今晚我没处去。”心下暗自庆幸,多亏刚才甩掉了邃远、花秋寒那俩累赘。

迟疑片刻,卿儿不去在意过多,轻轻于段宸曜身旁坐下。

清扬婉兮,才子佳人,没有良辰美景,没有花前月下,只是在伤兵营的一隅,静看士兵脸上的兴奋,细听酒后的粗语,也是自在欢乐的。

段宸曜是存着每日都来看望卿儿的心思,可确实这几日比较忙,今日好容易得空,就赶忙晃到伤兵营。

也不知道此时卿儿在哪,段宸曜心里琢磨着。

段宸曜四下张望,无意见着前几日刚逃过一死的赵凤仪赤裸着上身,趴在榻上,因身后伤势严重,不便翻身,一个身材娇小的医者正跪在地上,勉强地一勺一勺喂他饮尽了一盏药。

段宸曜冷哼了一声,转身继续寻找他心心念念的卿儿。

在段宸曜转身离开的同时,卿儿捧着药盏从地上站起来,搓揉着跪疼的膝盖,稍事休息,卿儿又拿了外伤药,替赵凤仪擦拭身体,准备在后背上药。

谁想段宸曜在伤兵营绕了一圈没找到又绕回来,在帐外向里面扫一眼。忽然发现,尼玛刚才那医者竟是卿儿,而此刻这丫头竟用纤纤手指摸着这个陌生男人的后背。段宸曜被眼前这一幕震惊,气急败坏地上前扯过卿儿,高声吼道:“你在做什么?!”

卿儿从容地指指榻上领完三十军棍折进去半条命,如今瘫在那里的赵凤仪大人,道:“回王爷,卿儿正在帮他喂汤药,擦拭身体,上创伤药。”

“那也不用你个姑娘家来做这些!”越想越气,段宸曜一声劲喝,“纪阳!赵凤仪就交给你了,以后,不许她再碰!”

卿儿被段宸曜强行从帐中拖出,在帐外恰巧瞧见远处的雉鸣,卿儿满不在意地指着他说:“卿儿还曾把那家伙的衣服扒了呢!多亏如此,这不被救活了,看如今活蹦乱跳的!”

段宸曜巨震,那神情好似要将雉鸣生吞活剥了!

人在远处的雉鸣不明所以地打了个冷颤。

卿儿看情势不对,及时承认“错误”,“好了,卿儿答应王爷以后尽量不碰男人的身体。”

“不是尽量,是绝不!”段宸曜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卿儿笑着应下,“王爷最近到伤兵营的次数特别频繁。”卿儿侧头看向段宸曜,调笑道。

“有吗?”段宸曜尴尬地摸摸鼻子,底气稍稍不足,“我的军队,我的兵,难道我不该多上点心?”

卿儿撇撇嘴,不以为然地敷衍:“王爷言之有理。”

段宸曜抬手随意地敲了下卿儿的额头,“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卿儿却被这不经意的小动作惊住了,虽然没什么,但过于亲呢的暧昧,让她愣在那里,身子僵硬,眼神躲闪。

段宸曜也是瞬间意识到她的介意,忙解释:“失礼了,我……”

“不,是卿儿的错,是卿儿自己不知轻重。”卿儿打断他的话,勉强地对段宸曜笑了笑,福身行礼就要离开。

段宸曜心里一紧,手指毫不犹豫地钳住卿儿的手腕,道:“卿儿,第一次,我有了可以握住你的手,表达我心意的机会。我知道你现在的小心翼翼,不会勉强你对我做出回应,只盼你给我一个机会,不要逃避,不用强作欢颜,好吗?”

卿儿一颤,这样的告白是她不曾料想的,她不敢再回头,平静地说:“谢谢王爷的心意,可卿儿不愿,所以,还请王爷能早日放下。”一用劲,挣脱段宸曜的束缚,离开,不再回首。

段宸曜的手还停在原处,幽深的眸子一直凝望着离去的倩影,这一切是他早就预想到的。不过,他说过,她若再次出现在他身边,他不会放弃。

他曾倾慕她身上的那种光亮,是会为微不足道的小幸福展颜一笑;现在的她身上少了的那种光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洗刷了对周遭一切兴趣的淡漠;一种甚微处世、察言观色的谨慎;一种妆容尽失,依旧挂在脸颊那虚假晦暗的微笑。

向段宸曜袭来的不是失望,是绵长的疼惜。

那样的一颦一笑,在段宸曜看来,不是屈意迎合,而是看透世事的不在意。

曾经风口浪尖处的荣宠,他知那不是她所愿。历尽世事,卿儿小心将自己裹起来。

她若不说,他便不问。

一年前的放手,是他给卿儿的尊重与自由,这一次,老天亲自将卿儿送的他的面前,他,愿许她倾世温柔。

是夜,皎洁月晖与火焰交相辉映。

一个人独处的时光,卿儿便收起白日的伪装,痴痴地坐在篝火旁,思索自己的方向。

其实,她蛮喜欢现在的生活,每个人都带着善意,她可以和所有人做朋友,聊天玩笑,谈天说地。

所以,她不讨厌段宸曜。相反的,和段宸曜在一起没有以往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压迫。和他在一起,她可以明知他是王爷,还随意交谈,甚至玩笑。并且,今日之后,也更无需再虚伪的微笑。

段宸曜总能最快的感受到她的内心,了解她的痛处,轻而易举的碰触她的灵魂。

可潜意识里她排斥皇室贵族,她介意的是身份和环境。

她都打算好了,待到军营班师,她就回到村里,靠着如今纪老教授的医术和囡囡一起快乐的生活。

在这份规划里没有皇家贵族,没有权力纷争,当然,也没有段宸曜。

她从心底里不相信一月的相识,仅仅三次接触,段宸曜对自己会有多爱。

或许,他只是一时情迷,贪恋她如今的美貌。

或许,他擅自倾慕的只是他幻想中的那个女人,而不是她。

一定是这样的,卿儿内心发出的声音,不停地说服自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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