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美与艺术美的区分来源于柏拉图对于世界的划分,他认为存在三个世界,最高的是理念的世界,这是真实世界本身。其次是现实的世界,这是工匠模仿的理念世界,也是人类活动创造的世界。最低的是艺术的世界,这是画家模仿现实的世界,是模仿的模仿。所以艺术低于现实,更加不可能高于真实的世界。除此之外,柏拉图还认为人的灵魂也有三重性,最高的是理性,位于头部,第二等级是激情,位于胸部,第三等级是欲望,位于腹部。艺术是一种情感的表达和交流,受第二等级的激情控制。而现实的世界应该是理性的(根据柏拉图的哲学王统治世界的理念),所以柏拉图的灵魂三重性也应证了艺术美是低于现实美的。关于艺术是一种模仿的理念从柏拉图传承到了亚里士多德,他说艺术的本性根源于人的模仿的天性。
19世纪俄国小说家列夫·托尔斯泰主要从艺术家的角度理解艺术,他认为艺术是创造者难以言喻的情绪表达。艺术并非对现实世界的模仿和再现,这一观点被主流所接受。另外,理性也并非是至高无上的,在理性和逻辑之上还有高级感性,或者说是“性灵”。它是理解、感悟和想象力的集合。有别于低级感性,高级感性是超理性超逻辑的,无法用概念判断推理来论述,但是它普遍存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打破了经典物理学的范式,这种革命式的突破和颠覆不可能仅仅靠理性从物体内部打破自身,它需要高级感性去重新塑造物理学,结果是把经典物理学变成相对论的一种特殊情况。所以柏拉图的三重论是不成立的,艺术美并不一定低于现实美。
那么艺术美就高于现实美吗?回答此问题还需要研究艺术为何物,如上所述,艺术是人类情感保存的方式。柯林伍德在《艺术原理》中写道,“一只野兽,在我们害怕的时候看起来,与我们不害怕的时候看起来是不一样的。一个我们所敬畏的人,仿佛有一双大而严厉的眼睛。因此,一个老练的画家才真正懂得怎样做到逼真,即他知道,他必须通过恰到好处的夸张,才能产生情感上正确的逼真”。尤其当日常的语言变得枯燥,无法表达最深刻的情感时,我们更加需要艺术。艺术不是可有可无的装饰品,不是娱乐的工具,不仅仅是宣泄我们心理能量的手段。人类的生命情感世界要得到保存,要让后人再度看到,就要通过艺术行为和艺术作品。艺术是人类情感保存的容器也是情感表达的通道。如果说知识需要保存,正确的社会行为规范伦理道德需要保存,那么人类充沛的情感也需要保存,艺术就是这样的容器。因此艺术不仅仅是表面上对于现实的模仿,更重要的是人类情感的宣泄以及超理性的表达。
从这个意义上出发,好像艺术又是低于现实的了。我们是因为有了现实之物触发了现实中的充沛情感,然后才用艺术来保存这种情感,这种保存的感情肯定不如现实世界那么饱满,新鲜。即使百分之一百地把现实世界保存下来的艺术,也不能保证百分之一百的把情感传递给艺术的接收者。这样的话,我们又如何说明艺术是高于现实的呢?
外出旅行的游客总是喜欢随身带着摄像机拍摄自己所见的美景,但是回到家中后却发现相机中的照片差点意思,无法表现当时自己面对美景时的心理感受。这时候艺术美低于现实美。即使相机完全保存了游客当时的心理感受,由于缺乏嗅觉触觉听觉,只有视觉上的体验的艺术美仍然是低于或者近似于现实美的。但是考虑另外一种情况,帕特农神庙是希腊的著名旅游景点,许多游客看到旅游指导书上照片中的神庙,它有着庄重古朴的外观以及神秘的气质,令人心生向往。但是到了实地却发现就是一个小山包上的石头庙,看上去并没当初看照片的震撼感,心中不觉有几分失落,顶着太阳艰难爬上山坡的路程也显得是浪费心力的活动。这种情况中艺术美是高于现实美的。
著名人像摄影师普拉登拍摄过奥巴马、普京等著名政治家也拍摄过阿黛尔等明星,还有许多平常人。在拍摄人像的时候,他总是要先跟被拍摄者沟通交流,尝试从被拍摄者身上学到什么,表现出对被摄者非常感兴趣,让他们打开心扉。他的目的不是拍摄一张好照片,而是挖掘一个好故事,遵从自己的道德标准,传递一个震撼人心的艺术品。这时候艺术不再是现实形象的模仿,而是超越现实形象,被赋予情感和灵魂的新的物体。这种情感和灵魂可能来自于现实,也可能只是创作者的想象,这时候艺术美是高于现实美的。
当上述我们在说艺术美和现实美孰高孰低的时候,忘记了这两者都是现象界中的现象或者物体。现象界是人和物共存的世界,并非是完全的物,也并非是完全的人,它是人和物在时空中的交互。这种主体主义说的美,一定是从人的角度出发,先谈人的要素,再说物的要素,然后说人也是物的一部分。这样来说,现实美和艺术美并没有孰高孰低,它们都是有人的元素,都有物的特性,就算两者都极力想突破自身是客体的事实也无济于事,永远不可以成为客观,无法触摸到柏拉图所谓的理念的世界。在有的情况下艺术美高于现实美,但是在另外的情况下现实美却不如艺术美,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艺术加工。在诸多商业广告中,我们可以看到对产品进行艺术加工和包装是多么普遍,这些广告售卖的不再是某种产品,而是理想世界,是生活方式,是一种幻想。
凡是美的都带给人愉悦,无论现实美还是艺术美都是如此,愉悦的多少却因人而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