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辽河日夜奔腾不息,岁月静静地流逝,K市日渐繁华。
兴隆行、裕隆庄的生意蒸蒸日上,张老爷身形开始发福,张耀庭越发玉树临风。张太太丰腴富态,张颖儿越发美丽动人。张家的日子也越来越红红火火的过得格外舒心。
这年一开春,冰雪消融,河开雁来。庭院陌上,杨柳吐绿,芳草如茵。房前屋后,桃李含苞欲放,空气中带着一股暖暖的味道。
西街上大多数人家过年的大红灯笼刚刚卸下,张家大院却又重新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各种各样的人等在张家大院进进出出,不断有各色车马来来往往,大家大声打着招呼,大声欢笑,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有路人好奇地向走出大门的张家佣人打听着:“张老爷家这是要办喜事了?” 被问到的年轻小厮挺着胸膛大声回答:“是啊,咱们家少爷要娶亲了。”
“张家少爷要娶亲了?”路人越发感兴趣地追问,“定的哪家小姐啊?”
“是聚宝盆南庄齐家的小姐。”那小厮一边回答,一边大步流星地跑走去办自己的差事了。 旁边有人感叹道:“张家少爷娶了媳妇,这市里好些女孩子要伤心失望了!”
“这齐家的小姐怎么没听说过?”有人继续好奇地问,“也不知道长的啥模样?”
“肯定磕碜不了。”有人肯定地说,“要不然人家张老爷家也看不上啊。”
“那是,那是”围观的人们频频点头称是。“如果长得太一般,嫁到张老爷家,那可够受的了。” “可不是嘛,”有人附和道,“不说张少爷风流倜傥,天天面对西街一枝花,那个压力可不是一般大哟。”
“嘻嘻。”“嘿嘿”。人群中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张家的大门大开,似乎有一群人正要出门。大门外面的人们慢慢散开,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西街一枝花?”带着几个小厮、长随走出大门的张耀庭刚刚听到一句话尾,感觉似乎曾经在哪儿听到过这个不算怎么雅致的称呼。他略一思索,想不起来,摇摇头放过自己,登上门前备好的马车,带着随从匆匆奔向市中心。
张耀庭一行人沿着西街,来到市中心最繁华地段的餐馆,K市最富盛名的汇海楼门前。
张耀庭下了马车,径直走向汇海楼富丽堂皇的大门。
“客官--”门前招呼客人的跑堂小二一边甩着手中洁白的布巾,一边大声吆喝着殷勤地迎上来。等看清走在前面的张耀庭,嘴里的套话立刻改变成更加热情的欢迎词:“张大少爷大驾光临,里面请,里面请!”
张耀庭一边大步流星地走进餐馆,一边随口问小二:“你们掌柜的在吗?”
“在的,在的。”小二连连点头,机灵地回答道:“掌柜的在里面等着少爷您那。”
“等着我?”年轻的张耀庭似笑非笑地瞥了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二一眼,带点调侃地问道:“你们掌柜的知道我今天、此刻会来?”
小二毫无羞涩地拱拱手,回答:“大少爷喜事临门,是咱K市的大事儿,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咱汇海楼的席面在市里数一数二,掌柜的合计着,这一二天您就能过来了。”说着,把张耀庭一行人送到了楼梯口。
“哈哈,哈哈!”张耀庭大笑着走上楼梯,同时对身边的长随做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手势。 身后的长随掏出几个铜板,塞到小二手里,笑骂了一声:“把你能的!大少爷赏你喝茶的。”然后追随张耀庭脚步上楼了。
小二喜笑颜开地掂掂手中的铜钱,高声叫道:“谢大少爷赏!”乐颠颠地转身回到大门口去了。
张耀庭推开楼上雅间的房门,就见身形微微发福的汇海楼掌柜的从桌旁站起来,双手作揖,笑声朗朗地说:“张少爷大喜啊!” 张耀庭也拱手回礼道:“谢谢掌柜的!”
两人围桌而坐,一边品着香茗,一边慢慢讨论着关于婚宴酒席的相关事宜。 从酒席的规模,到菜品的安排,掌柜的一边详细地询问着张耀庭,一边示意身边的账房先生记录在案。
“掌柜的,家父的意思是,酒席还是在我们张家宅子里摆,到时候请你们汇海楼的师傅到会就好。”见事情细节大多数已经敲定,张耀庭提出了一个重要的要求。
“呃,”掌柜的一愣,然后笑着问:“张老爷的意思是到会?”
“是啊。”张耀庭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一下表面的浮沫,喝了一大口,似乎漫不经心地回答。 “哦,那好啊,好啊。”掌柜的一边连声叫好,一边急速地转动着脑筋,同时嘴里说着一些好听的奉承话:“张家大院气派巍峨,富丽堂皇,能进去看看都是福气,喝喜酒的人们有福气咯。咱汇海楼的伙计们也有福气咯。”
年轻的张耀庭矜持地端着茶杯慢慢品茶,含笑不语。
掌柜的小心地觑了一眼面前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庞,斟酌着说道:“汇海楼能帮大少爷您操办婚宴,不胜荣幸!到会没有问题。”说着,停顿了片刻。
年纪虽轻,却已经跟随张老爷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经过许多商场斡旋实战的张耀庭依然含笑不语,清湛的双眸盯着掌柜的有些圆圆的脸庞,看着对方嗡动的双唇,心中暗自猜测他到底想说些什么?难道准备坐地起价?
“可是,”掌柜的仿佛下了决心一般说出了心里的纠结:“大少爷您好日子那天,咱汇海楼还有几家府上定的席面,其中有督军家老太太的寿宴,指定要咱们家的大厨亲自掌勺,到时候大厨恐怕难于分身过去您府上啊。”
“督军家?”张耀庭没想到掌柜的抛出来这么一个难题。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督军不仅仅是朝廷官员,还是手握兵权的当地土皇帝。张家虽然号称“首富”,到底只是仕农兵工商里排在最末的商贾之家,根本无法与督军相提并论。
掌柜的原本可以直截了当地说明情况,根本不需要看张耀庭的脸色说话。 细思片刻,张耀庭心里明白了,掌柜的之所以踌躇不决,是因为既不能违背督军家的意愿,也不想得罪张家这个当地最大的客户。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轻声问:“那掌柜的意思是?”
“大厨是不能前去为大少爷捧场了。”掌柜的说出心中的纠结之后,见年纪轻轻的张耀庭波澜不惊,态度淡然,心里暗暗竖了个大拇指,说话也恢复了惯有的流畅和爽利。“但是,二厨,还有大厨的亲传弟子可以前去张府到会。”
“二厨?亲传弟子?”张耀庭有些感兴趣地挑了挑眉毛,笑着问。“掌柜的觉得哪一位的手艺更好一些啊?”
“各有千秋。”掌柜的也不藏着掖着,直言不讳地回答。“二厨是自己带着手艺来汇海楼的,有几个拿手的好菜。亲传弟子是大厨在咱们汇海楼一手带起来的,拿手的都是些咱们的招牌菜。”
“二厨的拿手菜不是汇海楼的招牌菜?”张耀庭有些好奇地追问道。
“不是,不是,啊,是的,”掌柜的急忙解释,“二厨的拿手菜现在自然也是汇海楼的招牌菜。但是,那是人家带来的手艺,一般不传给其他人的。”
“哦,”张耀庭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继续问:“大厨亲传弟子的手艺如何啊?”
掌柜的几乎要拍着胸脯保证道:“他不能说学到大厨的十成,七八成绝对不止。这是因为在咱汇海楼,要是放到外面任何一个饭庄,那一定是挑大梁的大厨呢。”
“既然我们张家请的是汇海楼到会,自然是要以汇海楼的招牌菜为主。”张耀庭略一思考便下了决定。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饭点,他对掌柜的说:“让那位亲传弟子烧几道菜给我试试味道吧。”同时让长随派一人回家告诉一声在汇海楼试菜,不回家吃饭了。
长随应声而去。掌柜的殷勤地让人给张耀庭换上新的茶水,送上几碟茶点,带着账房先生告退,去厨房安排试菜了。
张耀庭就着茶点,慢慢品味着香茗,脑子里把之前和掌柜的商谈的各项事宜过了一遍,感觉没有什么大的纰漏,便放松心情,等待着品尝汇海楼大厨亲传弟子的手艺。
似乎没有过太长时间,雅间的房门再次被推开,跑堂的小二用托盘端上来了好几道菜肴,小心地一一摆放在桌子上。 四盘凉菜,四个热菜,红红绿绿地搭配的色彩鲜明,一阵阵似有若无的香气在雅间里慢慢散发开来。
张耀庭兴致勃勃地拿起面前摆好的乌木镶银的筷子,率先夹起一片深红色,带着半透明筋络的卤牛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眼睛,然后加快速度咀嚼,咽了下去。 然后又夹起一条滑溜溜的葱烧海参,放进嘴里,感觉鲜味在嘴里一下子爆开了,味蕾全部打开,忍不住点头称赞:“好!” 四凉四热菜都品了一遍,张耀庭放慢速度,挑拣着自己最喜欢的菜肴,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等张耀庭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汇海楼的掌柜像掐好了点儿一样再次出现在雅间里。 “大少爷,怠慢了!”掌柜的笑容可掬地客套着。
“没事儿,知道掌柜的你是大忙人。”张耀庭笑着回答。
“大少爷,感觉怎么样啊?”掌柜的下巴颏冲着桌面的碗盘一点,直奔主题。
“不错,”张耀庭很爽快地回答:“有几道菜非常对本少爷的胃口呢。”
“那么?”掌柜的试探着。
“让这位厨子过来见见吧。”张耀庭直截了当。
“好嘞。”掌柜的兴冲冲走到雅间门外,招呼一个小二去厨房把人叫过来。 片刻之后,一个眉目清秀,身材颀长的年轻人走进了雅间。 “长生,过来,见见张大少爷。”掌柜的挥手招呼着。
“见过大少爷。”年轻人冲着张耀庭微微一鞠躬。 “张少爷,这位是王长生。”掌柜的向张耀庭介绍道:“刚才这些菜都是他做的。”
张耀庭嘴里还回味着刚刚吃下去的菜肴的鲜香,再看看王长生颇为清秀的容貌、干净的衣着和彬彬有礼的姿态,一向对自己容貌非常自信,同时也比较在意别人外貌的大少爷,心里十分满意,当即拍板:“好的,就他吧。”
其实也就是张耀庭年轻气盛,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相信自己的判断,也敢于拍板,一般人真的不会把婚宴主厨这样的重任交给一个明知还没有出师的人。
“那我替长生谢谢大少爷了!”掌柜的赶紧把事情敲定、落实,同时示意王长生:“赶紧谢谢大少爷啊。”
王长生一头雾水地看看掌柜的,被动地低头行礼:“谢谢大少爷!”
张耀庭示意长随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刚才的菜金,多出来的就赏给他了。”伸手一指王长生,接着说:“王长生,是吧,可别给本少爷丢脸啊!”
“不会,不会的”掌柜的看王长生懵懵懂懂的样子,赶紧替他担保:“大少爷尽管放心,长生是个靠谱的人。”
王长生也机灵地说:“长生一定不会让大少爷失望的。”嘴里说着,心里却有点犯嘀咕,不知道自己保证的是啥事情。他相信掌柜的不会害自己,而且还有那白花花的银子不是假的。
张耀庭对自己今天汇海楼一行的结果颇为满意,高高兴兴地告辞了。如果他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做出今天的决定。
多年以后,每每想起事情的最开始之处,他都恨不得抽自己几下子。可是,人生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