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张启元:秀才,江南才子。
储丹丹:农家女子,父为秀才
宋 耀:江南总督
宋 灿:宋耀之弟
地点:太湖畔柳荫下
仲春时节,百花早已怒放,整个江南如花似锦。而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诸峰叠翠,沉浸其间,周围花红柳绿,更令人觉得是海内奇观,天然之居。
黄昏时候,一轮红日衔山欲没,金光铺满了湖面,红日渐落而山影渐长。与此同时,一轮素月早已挂在天边。
湖畔柳荫下系着一艘画舫,张灯结彩,轻纱帷幔,因风而动。画舫中有女子幽幽啜泣之声,当是心中别有怀抱,伏栏而伤心。舫中女子名曰储丹丹,年方十八,清丽无方。江南总督宋耀,家中早已有六位夫人,因见丹丹颜色动人,遂用手段强娶丹丹。无奈丹丹生性刚烈,宁死不从,每次宋耀想要侵犯她,她便以死相挟,故宋耀虽将其强娶过门,实未曾共谐花烛。
宋耀今日带领兄弟、随从,携丹丹载酒泛舟于太湖之上,欲一宽其心。丹丹要求独自静静地凭栏赏湖,方能感太湖之大,天地之宽,而一畅心胸。宋耀迎娶丹丹过门有一段日子了,深知丹丹只是性格刚烈,不肯从他,却并无寻死之念。如此他便带着兄弟随从一干人等上附近山林中骑马射猎去了。况且周遭都是他的心腹,丹丹一个女子,能跑到哪儿去?
丹丹见春风吹动绿波,眉头更加紧锁,心中自叹道:“我本是玉洁冰清的女子,如今却被强娶成为笼中彩凤。我一寸芳心,谁能共鸣?前几日在虎丘之畔,见一秀才,英俊潇洒,风流蕴藉。他端坐山石之上,焚香鼓琴,琴音中有求凰之意,而我亦只愿嫁与才子。可惜我竟像步非烟那般薄命,此生难道要注定随鸦?唉,任我红袖多情,可人在天涯远,音信隔重帘,那秀才郎又如何能知我心意呢?今日泛舟太湖,有小舟自朝至暮,似乎遥遥跟踪,舟中所坐书生身影与那秀才郎相似,莫非真是他?唉,但愿不是他,免得被人发现,非但招人物议,还要引祸上身。宋耀那恶贼喜怒无常,如今天色向暝,想必霎时就会归来,见我这副愁容,必定更要恼火。不若一扫愁容以悦之,待其放松警戒后,再相机逃走。”
丹丹心下打定主意,以袖拭泪,重匀粉脸,再点樱桃,走出舱来,在船头置酒,杯是玉杯,酒是汾酒,欲整席以待,届时同饮晚照。
正在这时,远处小舟上一男子冲口而叫:“姑娘!姑娘!”语气中急切非常。
丹丹抬头一望,正是在虎丘之畔鼓琴的书生,心下又惊又喜又羞,自言自语道:“果然是那傅粉何郎,他竟真为我徘徊整日未去。”
那秀才名叫张启元,为江南才子。丹丹见张生的小舟渐渐向这边驶来,害怕起来,连忙走下船舱去了,放下轻纱帷幔,以为遮蔽。
张生来到船头,打发小舟自去。站在船头向里作揖,说道:“姑娘,在下华亭张启元。当日虎丘一面,小生以为天女下凡,故而调琴引凤。今日小生于太湖之畔行吟,见画舫佳人,正是当日虎丘红粉,故而急觅得小舟欲追姑娘之芳尘。能否请姑娘出舱一见,以慰小生相思之苦。小生欲为姑娘作一丹青,归去焚香相对,可惜轻纱帷幔,仿佛垂杨隔芙蓉,烟雾笼芍药,终令人怅恨不已。”
丹丹在舱中背转娇躯,默默听着,担心宋耀会这时回来,说道:“张秀才,我乃兰闺淑女,历来不见陌生男子,尔乃圣门弟子,当知周公之礼,男女授受不亲,况且你我素昧平生,又何来虎丘一面呢?不若早归寒窗之下,苦读圣门经典,尽通六经百家之说,博一个进士及第。”
张生情急,微微向前两步,道:“姑娘,茫茫人海却能邂逅一面,此是命中注定之缘分。当初不见,也还罢了,可偏偏惊鸿一瞥,小生已对姑娘一见倾心,姑娘你又何必吝惜芳容,要陷我于绮梦呢?姑娘,请出舱一见,请出舱一见。”张生说罢,又作了一揖。
丹丹在舱中轻叹一声,眼泪不觉又滚落下来,心中想道:“真是天意弄人,若是早些邂逅这秀才,人生境遇或许不会如此。”幽幽说道:“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你看这艘画舫,乃是本地县令宋大人的,你我孤男寡女在这寂寂湖山,实在容易惹人非议,于你大有不利。你赶紧走开些吧。”
张生说道:“姑娘,小生在茫茫太湖之中,好不容易觅得芳踪,你的一浅笑,一轻颦,都在我梦中挥之不去。今日你若不出舱一见,小生便在此长拜不走。”
丹丹道:“秀才,你既然如此渴望见我一面,是否我出舱一见,你便立刻回转嘞?”
张生答:“当然!”
丹丹撩起轻纱,缓步出舱,低头娇羞,含颦带愁,张生一见,慌忙失措道:“啊呀,姑娘,常言道仙子无愁,你我萍水相逢,何以玉容有泪,溅湿红妆?”
丹丹急忙回身掩泪,沉吟不语。
张生又道:“莫非姑娘身此画舫之中,乃是身不由己?梨花遭风雨之摧,飘零流落画舫之中,是也不是?”
丹丹心中喜道:“想不到这个秀才竟然知我悲痛。”说道:“秀才,梨花遭雨劫,是千古不移之例,飘零向画船也是因风不由自主。你渴望见我一面,我也不愿有违雅意,如今你心愿已了,何以还眷眷于此?”
张生急得跺脚道:“狂风翻嫩柳,横雨折娇花,早知佳人如此,适才便不应该打发舟子先行。或许可解姑娘之困,都怪我啊!”
丹丹叹道:“酸秀才,傻秀才,彼江南总督,处处是他的耳目,便是身藏太湖之底,也能将你找到。多谢秀才深情,一面之缘,从此永休,你请回吧。”说罢,丹丹欲向舱中走去。
张生急忙上前拉住,说道:“姑娘,我便是命丧太湖,也要救你出牢笼!彼宋耀恃强凌弱,横行江南,我总会想办法令其就地正法,以谢百姓!”
只听得岸边柳荫下一人哈哈狂笑,说道:“好一对痴男怨女,苦命鸳鸯啊!”张生回首看时,一人四十来岁上下,腰悬长剑,挺坐马背之上。
丹丹慌忙对张生道:“他便是宋耀,你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宋耀喝道:“将这狂生给我绑起来!”随从将张生捉住,捆绑,张生挣扎不得,大骂道:“你这个狗官,我乃天子门生!将来我一定将你投远方,下死狱!”
宋耀冷笑道:“将我下死狱?哼哼,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一个布衣秀才,居然敢以下犯上,还胆敢勾引良家妇女,又该当何罪呀?”
张生道:“呸!你霸占良家妇女,有伤风化,该死的是你!”
丹丹赶忙扑向张生身边,对宋耀道:“你放了他,我听你的便是!”
宋耀怒视丹丹,道:“哼,储丹丹,你出身寒微,贫穷无养,本是衔泥之燕,如今贵为总督之妾,却仍心有未足。平日我对你百般好法,你始终对我不假颜色。今日与你泛舟湖上,仍是郁郁寡欢。说要一个人静赏明湖,却又如何重理红妆,置酒相迎,整席以待,独对小生,两人船头相会,窃窃私语,欲共谋老夫之命,真是饱思淫欲,其心可诛!”
丹丹道:“置酒相待,迎的是你,重理红妆,迎的也是你。我与秀才只是偶然邂逅。”
“谁信你的鬼话!”宋耀说道:“你我朝夕相对,却对我无半点情分,这小子与你萍水相逢,你却为他求情!若非早已情愫暗通,何能趁我不在就行幽会,来呀,把这小子给我溺死!”两个随从上来将张生放倒,摁向水面,宋灿将丹丹扯向一旁,张生被捆绑,无法挣扎,口中大骂,只骂得两声,便霎时间气绝。而丹丹亦已声嘶力竭,哭倒在地。宋耀命人再将尸体横陈甲板,杀鸡儆猴。
宋灿小声说:“丹姐,大哥的脾气向来如此,你是笼中之鸟,俎上鱼肉,与其白白死于画舫之中,不若早早求情,乞得大哥原谅。”
丹丹摇头苦笑道:“张生已死,我亦不会苟且偷生。况宋耀恶贼乃虎狼之人,我与其将来死于巢破名败之时,不如逝于白璧无瑕之日!”说着,趁其不备,拔出宋灿随身短剑,向宋耀刺去,宋耀以剑格开,怒上加怒,一剑刺向丹丹,可怜一缕香魂,从此永逝。
宋灿一旁叹道:“世间尤物本希,大哥这一剑固然消怒,却从此也只能沉沦绮梦。唉!”
此时天已见黑,宋耀杀意稍平,见丹丹早已气绝,只是血流不止,滴落太湖,染成一片红江。命随从点上红烛,将丹丹尸体扶起,一照,顿时嚎啕大哭,自言自语道:“我只知你死前颜色如花,想不到死后遗容更是光彩照人,横绝世间。便是临邛道人,也难再招魂唤魄呀。怪只怪你不识抬举。”
宋灿道:“大哥,佳人已逝,红粉难再,不如割下丹姐头颅,命人永葆其容颜,藏于锦盒之内,大哥对此天姿国色,亦可稍解相思之苦。”
宋耀道:“言之有理。”便命随从将丹丹头颅割下,藏在锦盒之中。临去时,点燃画舫,火光冲天,张生、丹丹这一对才子佳人总算死能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