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苟且不苟且,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罢了

【一】

有写这篇文字的灵感,是落笔之前4个月的事儿了。(好吧,拖延症晚期患者的症状表露无遗。)那时候还没有把文字放在新媒体上的想法,于是就按我的习惯,起了个性冷淡的名字——《搬家》。后来,看了一些公众号想着能不能试着接(大)接(捞)地(一)气(笔),就起了很多标题党的名字,像《你以为你爸很成熟?》《不看不知道,原来你爸瞒着这样的秘密…》,诸如此类。

可转念一想——去你大爷的,我就是写着痛快就行,别人看不看,那关我什么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做啥,就做啥,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那TM有啥意思?

【二】

我的这种性格很大程度上承袭于我的父亲。(嗯嗯,这句话说得好正式,还“承袭”,这小词儿用的,忍不住给我自己点个赞了~)

我爸很瘦,从年轻时形成的驼背,让步入中年的他显得有几分佝偻。好在他老人家头发还算茂密,也没有白头发,穿戴正式的时候还是蛮精神的。这也让我比较欣慰,看着老爸精神焕发,我也会感觉自己仍旧还是个孩子。还没到需要自己撑起一片天的地步,也还不必学着变成一个内敛成熟的男人,想不明白的事情也不用强迫自己去想。毕竟,无忧无虑的孩童时代真的很难舍弃。

小的时候我胆子不大,但脾气不小,经常跟家里赌气,晚上自己出去溜达,告诉自己“我在离家出走”,“我好伟大”……等天稍微晚一点了,我就自动往回走,同时告诉自己“我已经原谅你们了”。这种事干的多了,爸妈也都习惯了,任我出门散心,也不再担心我真的会离家出走了。

【三】

印象最深的一次“离家出走”,是小学4年级的时候。那时候家里刚在镇上买的新房还没装修好,但我已经转到镇上的一个名牌小学,马上要开学了,爸妈决定临时在镇子外围租一套房子,先保证我上学。

按照家乡的习俗,做饭的锅要在凌晨提前放在新的房子里。这才是真正的“搬家”,之后的家具啥的都是小事儿。于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手里抱着锅,我妈抱着我,我爸骑着摩托车,载着我们娘俩。

就这样,我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搬家。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走进这栋房子时,带着早起“抱锅”的起床气;也可能是因为初到新的环境不太适应;还可能是因为巷子口那家养的大狼狗……总之,我对第一次搬家的结果并不满意。

这里是个村子。而且是准备拆迁的村子。南面已经拆的七零八落;北面也没剩下多少人家;东面的小河,对岸是镇子的边缘,人烟渺然;西面,荒野里的蒲草长得比我都高。

到了晚上,习惯早睡的农村人早早灭了灯光,沉默的村子就更显得偏僻荒凉。

村外的小土路旁,无人照看的不知名的野树,枝丫乱叉,在清冷的月色之下,仿佛从漆黑的地下伸出的一只只枯槁的手,随时准备揪住过路人的衣领,把他们拖向不知名的地方。小河对岸,偶有几家灯火,却更像几条垂死的老狗,盯着能让它们续命的你的脖子。

于是,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恐惧,让我更加厌恶这个破败的地方。

我咽了一口唾沫,顺便让“离家出走”的豪情壮志顺着我的食道从大脑里消散。就在我扭过头,顺便想着怎么编个合适的理由来说服自己的时候,我看到老爸熟悉的身影,慌乱地隐入路旁的树后面,他灵敏但缺乏协调性的身形我一眼便认得出。

我又继续往前走,我爸又继续跟着。他也不叫住我,我也不发现他,直到我们一起围着小村子转了个圈,回到家。

现在,我一边打字,一边回想后来这十几年的历程,其实一直都像当初那样——小男孩一个人在前面走,爸在后面不远处看着。而第一次搬家的记忆,也随着这次“离家出走”在脑海里变得温暖了起来。

【四】

后来,我和爸妈一起搬到了镇上。又过了几年,我和妈妈一起,整理着行李,准备我第一次“纯个人”的搬家。

大学的新生报到是8月29号。我们还是一大早出发,只不过,我爸开的不再是摩托车,我妈也不用再抱着我,我也不用被清晨的冷风冻得睡不着。不过,我还是当初的那个小男孩儿。

我们到达省城是当天的早上7点多。报名,入住宿舍,一切顺利。

11点,其他的同学们,或是和父母洒泪分别,或是双目无神地奔走在各个办事处的时候,我爸点了一碗榨菜肉丝面,一边吃着一边吐槽省城的饭真是有够难吃。而我则看着面前酸豆角馅、麻婆豆腐馅、鱼香肉丝馅……以及各种脑洞开到天外的馅儿做成的包子,一边对我爸的吐槽点头称是,一边在心里对省城饮食的风格啧啧称奇。那个时候,我是万不会想到,后来的我是怎样渐渐适应省城的这种饮食风格,以及它独具特色的拥挤的地铁和浓郁的雾霾的。

最终,我的首次“纯个人”的搬家,在爸妈对我以后的饮食条件的无尽担忧之中结束了。

他们开着车离去。我目送他们开着车离去。

我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流泪,我爸也没有,我妈也没有。当时感觉还挺有趣的,离家似乎并没有文学作品里写的那么悲伤。后来我才知道,这次“纯个人”的搬家还没有结束。

大学第一个国庆假期快结束的时候,我在买回省城的火车票。我妈进屋和我说,“反正你以后回家次数也少了,刚好你爸前两天把家里钥匙弄丢了,你就把你的钥匙放在家里吧,省的你爸再去配钥匙了。”

火车的速度很快。火车的车厢很暖和。看着车窗外闪过的已经开始落叶的不知名的野树,我没有睡觉。我感觉到,我的首次“纯个人”的搬家,这才结束。我从家里把我的灵魂搬了出来,一个靠在爸爸背上,或者偎在妈妈怀里的小男孩的灵魂。我知道,我要开启一段新的旅途了,在这个旅途中,在爸爸的目光注视下的小男孩,他要在这片更大的荒野中,找到让自己长大的钥匙。

【五】

在知道我把当初那次“拿钥匙事件”看得如此严重之后,我妈不止一次地在“不经意间”提起,“要不,你带上家里的钥匙吧,方便!”

最近一次,是几个月之前。那时,我刚刚搬到现在住的地方,跟他们讲,“这次租的地方好了很多”,于是他们开车过来看我。

或许是小的时候,需要记住的事情太少了,所以类似搬家这种事儿总是记得格外清楚。而现在,搬家这事儿仿佛早餐粥里放的白糖,融化在了这几年的生活里。唯有最近这一次,值得一写。

毕业以后的光景,略有几分惨淡——快递上门的地址,从四环外到五环外,从五环外到“大省城范围”。不过,在这几年的惨淡时光中,还有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我找到了我的伴侣,Z女士。

那时,我和Z女士分别住在省城的东头和西头,而省城的交通实在难以形容。所以,每次去找她的时候,我都会在下车之后,仔细听周围人说话,直到听见一句完整的中文,然后我才敢确信,自己的的确确还在国内。

于是,在我还在N市出差的时候的一天晚上,我突然打电话给Z女士:“我6月X号搬家,你也搬过来。”——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其它选项,以至于,当我坐在装满我的“财产”的金杯车上的时候,回想一个月之前的那通电话,心里还是有几分紧张。

车停在楼下,我的又一次搬家还剩下最后一个步骤。司机帮我把东西搬下车,眯着眼睛瞄了一眼那天红的发紫的太阳,然后问我:“真的不用帮你搬上楼吗?5楼,给100块。”我也瞄了一眼天,但同时我盘算了一下支付宝里剩下的不到500块钱,反问道:“真不能便宜点吗?”

连着搬了几个大箱子之后,我的腿有点打晃儿了。坐在地上缓着劲儿,假装我只是有点热而已,这时候Z女士突然说:“没想到,你看着这么瘦,劲儿还挺大的啊,我以为你会一个也搬不动呢。”那时候,看着Z女士认真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高中时候的一天暑假晚上。

那段时间,我爸在拆迁工地弄了个收购废铁的买卖。有一天晚上,我爸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下楼接他一趟。我以为他是喝多了,没想到,他是带了一台二手空调回家。我的身形随我爸,瘦得很。后来经过锻炼,身上才稍微有了些肌肉的模样。所以,那次搬空调的过程,实际上就是我用两条麻杆似的胳膊,帮我爸固定好而已。

“爸,没想到您这么瘦,劲儿还挺大的啊!”我一边呼吸急促,一边从牙缝里挤出自己的抱怨:“如果是我的话,我宁可花100块钱雇人,也不自己受这个累!”

然而,8年之后,我最终也是没舍得花这100块钱。

但8年之后,我似乎知道了,我爸到底为什么这么有劲儿。

【六】

这就是生活。躲不掉也避不开。

可能是从你第一次牵起姑娘的手的时候开始,可能是从你第一次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开始,也可能从你第一次在饭桌上和别人谈起“合作”这个词的时候开始,还可能是从任何一个你没有注意到的时间点开始……生活,就这样来了。

从此,每个男孩开始知道5块钱一趟的地铁和一块五一趟的公交车是有区别的;从此,每个男孩开始在意兜里的钱要剩一点,因为即使是隔断间也是比地下室要舒服一点的;从此,每个男孩开始认为自己做饭,不仅是比在外面吃要更干净那么简单的……

终于,身处在活生生的“生活”之中。深吸一口气,带着泥土的腥味,钞票的油墨味,人群的汗臭味;也带着土豆烧牛肉的酱香味,小婴儿身上的奶香味,新洗干净的衣服上的洗衣液味。

【七】

我拎着爸妈从老家带来的土鸡蛋,我妈走在我身旁,问着一个个琐碎的事儿。我爸还是在我们身后跟着,没有说话。

我回头看我爸。我爸还是很瘦,从年轻时形成的驼背,还是让他略显佝偻。他不用像那天晚上,需要灵活矫健地在我回头的时候躲起来,但我知道他已不再那么灵活矫健。

这时,我妈问我:“要不,你装一把家里的钥匙吧,回家的时候方便。”

我说:“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了属于我的钥匙。”

【完结】——2016年11月7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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