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皇上听闻安西、北庭及拔汗那、大食诸国援军抵达凉、鄯,正月十五日,抵达保定。
6、
正月十七日,剑南兵贾秀等五千人谋反,将军席元庆、临邛太守柳奕讨伐,将他们诛杀。
7、
河西兵马使盖庭伦与武威九姓商胡安门物等,杀死节度使周泌,聚众六万。武威大城之中,有七座小城,胡兵占据其五,二城坚守。支度判官崔称与中使刘日新以二城兵反攻,前后十七天,叛乱平定。
8、
史思明自博陵,蔡希德自太行,高秀岩自大同,牛廷介自范阳,引兵共十万,入寇太原。李光弼麾下精兵都已前往朔方,留下的团练乌合之众不满一万人。史思明以为太原指日可取,拿下之后,当长驱直取朔方、河、陇。太原诸将都惧怕,商议修缮城墙,严守以待,李光弼说:“太原城周长四十里,贼兵马上就到,这时候开始浩大工程,那是还没未见到敌人,就先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了。”于是率领士卒及百姓在城外挖掘壕沟,又制造土砖数十万个,众人都不知道是拿来做什么用;等到贼军开始攻城,李光弼就用土砖在城内增加城墙厚度,城墙坏了的地方,就用土砖补上。史思明派人到山东运取攻城装备,以胡兵三千护送,到了广阳,唐军别将慕容溢、张奉璋邀击,将护卫兵全部杀光。
史思明包围太原,一个多月不能攻下,于是选骁锐为游兵,告诫他们说:“我攻城北,你们就秘密向南,我攻城东,你们就迅速向西,如果敌军有漏洞,就乘机攻击。”而李光弼军令严整,就算是敌人没来,警戒巡逻也从未松懈,贼军找不到机会。李光弼在军中悬赏招募人才,有一点小本领,都立即录取,随才任使,人尽其用,得到一个安边军士兵钱工三,善于穿凿地道。贼军站在城下仰头侮骂,李光弼派人从地道中拽住他的脚拖下来,拉倒城墙上斩首。从此贼兵前行,都小心谨慎往地下看。
贼军堆起土山,以云梯和冲车攻城,光弼挖地道迎战,云梯冲车只要靠近城墙,地面就陷落。贼军开始时逼城很急,李光弼制作抛石机,飞起巨石,一发则毙杀二十余人,贼军死亡十分之二三,于是退营于数十步之外,围守更加密不透风。
李光弼诈降,派人与贼军盟约,刻日出降;贼军喜悦,不设防备。李光弼派人在贼军军营遍挖地道,以坑木暂时撑住。到了约定日期,李光弼勒兵在城上,派裨将率数千人出城,假扮成投降的样子,贼兵都目不转睛地观看。突然营中地陷,压死一千多人,贼军惊乱,官军鼓噪攻击,俘虏斩首数以万计。
正巧此时安禄山死,安庆绪命史思明回去镇守范阳,留蔡希德等继续包围太原。
9、
安庆绪任命尹子奇为汴州刺史、河南节度使。正月二十五日,尹子奇率妫州、檀州及同罗、奚兵十三万人进逼睢阳。睢阳太守许远告急于河南节度副使张巡,张巡从宁陵引兵进入睢阳。张巡有兵三千人,与许远兵合共六千八百人。贼军十三万人全部逼近城下,张巡督励将士,昼夜苦战,有时一天交战二十会合;前后十六天,生擒贼将六十余人,杀死士卒二万余人,唐军士气高昂。许远对张巡说:“我性情懦弱,不懂军事,您智勇双全,请让我为您留守后方,请您为我作战。”自此之后,许远只管调运军粮,修缮战具,居中应接而已,战斗筹划全部由张巡决定。贼军于是乘夜撤退。
10、
郭子仪认为河东居两京之间,扼住贼军咽喉,如果得了河东,则两京可图。当时贼将崔乾祐守河东,正月二十八日,郭子仪秘密派人进入河东,与身陷贼营的唐朝官员密谋,等官军进攻时,作为内应。
11、
当初,平卢节度使刘正臣从范阳战败回来,安东都护王玄志把他毒死。安禄山任命他的党羽徐归道为平卢节度使,王玄志又联合平卢将领侯希逸袭击,杀了徐归道;王玄志又派兵马使董秦将兵以苇筏渡渤海南下,与大将田神功攻击平原、乐安,攻下。防河招讨使李铣承制任命董秦为平原太守。
12、
二月十日,皇上抵达凤翔。
13、
郭子仪从洛交引兵前往河东,分兵攻打冯翊郡。
二月十一日夜,河东司户韩旻等翻河东城墙出城迎接官军,杀死贼军近一千人。守将崔乾祐翻城出逃,得以免死,征发城北叛军士兵攻城,并且抗拒官军,被郭子仪击破。崔乾祐逃走,郭子仪追击,斩首四千级,俘虏五千人,崔乾祐率残部到了安邑,安邑人开门接纳,部队刚进去一半,城门突然关闭,居民发动攻击,已进城的全部屠杀。崔乾佑在后面,还没进去,从白迳岭逃亡而去。官军于是平定河东。
14、
皇上抵达凤翔十天,陇右、河西、安西、西域各路军队都来会师,江、淮租税也运抵洋川、汉中,皇上派使节带着奏章,从散关前往成都,信使来往,络绎不绝。长安人听闻皇帝车驾抵达,从贼营中自拔而来者日夜不绝。
西路各军休整既定,李泌建议派遣安西及西域各军,按之前制定的战略,沿着西北边塞,向东北方进军,从妫州、檀州南下攻取范阳。皇上说:“如今大军已集,捐税物资也到了,正当乘兵锋捣其腹心,却反而引兵东北数千里,先取范阳,这不是绕得太远了吗?”李泌回答说:“现在以此军直取两京,必定能够攻下。但是,如此贼军必定再强,我军必定又要受困,不是久安之策。”皇上问:“为什么呢?”回答:“如今我们所仗恃的,都是西北守边及诸胡士兵,能够忍耐寒冷,而畏惧暑热,如果乘他们刚刚抵达的锐气,攻打安禄山已经疲惫的军队,必定能够战胜。两京春气已深,如果贼军收其余众,遁归巢穴,关东地热,官军必困而思归,不可久留。贼军休兵秣马,等官军离去,必定再次南下,如此一来,征战之势就遥遥无期了。不如先用兵于寒冷的北方,铲除叛军巢穴,则贼无所归依,就断了他的根。”皇上说:“朕切于晨昏之恋,不能待此决矣。”
华杉曰:
“朕切于晨昏之恋,不能待此决矣。”我特意留下李亨这句原话,什么意思呢?切于晨昏之恋,晨昏,是晨昏定省,儒家孝敬父母的规矩,《礼记·曲礼上》:“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冬天让父母温暖,夏天让父母凉爽;每天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在儒家文化中,父母有如同神一样的地位,子女几乎是父母的财产和奴仆。李亨的意思,就是说他急切想要迎接父亲李隆基回长安,实现晨昏定省的心愿,所以,不能等,不能执行李泌的战略了。
我留下强调这一句,并不是为了讲解儒家文化,而是要讲“决策心理学”,讲一个“常见错误决策心理”,人们往往因为自己的一个心愿,一个“重大关切”,而排斥一切耽误他实现心愿的行为,也排斥一切质疑他的意见,以便不受打搅地坚持自己的错误。但是,他却忘了一点,欲速则不达,他认为能实现心愿的决策,恰恰会给他带来更大灾难。
还是培根所言“人类理解力的共性缺陷”:
“大凡人对他所愿其为真的东西,就比较容易去相信他。因此,他排拒困难的事物,由于不耐心于研究;他排拒清楚明白的事物,因为它们对希望有所局限;他排拒自然中较深的事物,由于迷信;他排拒经验的光亮,由于自大和骄傲,唯恐自己的心灵看来似为琐碎无常的事物所占据;他排拒未为一般所相信的事物,由于要顺从流俗的意见。总之,情绪有着无数的而且有时觉察不到的途径来沾染理解力。”
情绪啊!情绪!人终究是情绪的奴隶,一切决策,最终都是情绪。李隆基当初逼哥舒翰出关作战,是情绪;李亨现在不听李泌的战略,也是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