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月移,时光变迁,好多人和事都随风而散。
回忆,就像伤痕里开出的花朵,废墟里升起的烟火,那些我们以为已经毫无牵扯的人,顽强的驻留在记忆里。
二十年过去了,却有一个大妈一直烙印在我的脑海里,于是我决定将这个故事用文字写出来。
那是1998年的夏天,我当时刚刚大学毕业一年,回母校N大备考律师。
那一年大的事件有,震荡全球的亚洲金融危机爆发,长江爆发百年一遇的大洪灾。小的方面,我在N大,遇上了一位让我一生刻骨铭心的女孩,相处只有短短的两个月,我的感情,就如长江滔滔的洪水,一溃千里。
心受伤了,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回老家疗伤。
我记得从N大回老家,有一班晚上6点的晚班车。当我赶到汽车站时,没料想因为抗洪保安全,晚6点的那一班车取消了。
天色也不早了,车站距离N大也较远,我当时归心似箭,选择了在汽车站附近的旅馆过一宿,明早再赶早班车。
走过面馆门口,一位大妈在吆喝:“来匆匆,去匆匆,吃碗小面乐融融...”
我决定先在车站附近吃点东西,再找个便宜的旅馆将就一下。
(1)
我在面馆吃东西时,看到墙上有个“住宿联系处”的牌子。
我留意到,中途有两位女士询问过面馆老板,我清晰地听到“房已租完”的答复。
我远远地观察了一下面馆老板,60岁左右的年纪,但头发差不多全白了,与她的年纪不太对应。小面馆来往的食客络绎不绝,按说老板应该面带喜悦,但我从她脸上看到更多的是忧郁。
我吃完食,走到她面前付钱。末了,她主动问我,要不要住宿。
我反问,不是房已经租完了吗。
大妈说,记错了,还有一个单间的,平时都是租60块,50给你怎么样?
这个地方的房租价我是知道的,50块确实不贵,就点了点头。
她说旅馆就在小面馆的后面的3楼,我跟随她走了过去。
爬楼梯时,大妈主动问我,是不是这个城市的大学生。我点点头。
她又问,你刚才吃面条时,为何偷偷抹眼泪?
我含糊地回答,刚刚经历了一件不顺心的事。
见我不愿多说,她也没有再问,转眼间就到了3楼。
(2)
说是小旅馆,实际上就是她的家经过了小小的改装。
原本二室一厅的家,被隔成四室一小厅,厨房被改成一个小房间,客厅的一半也被改造成一个小房间。
“小帅哥,你先去洗个澡。”
黑店!我虽然算不上见多识广,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我心情难受,不洗澡了。”
“如果你住单间房费收50块,其它费用你和里面的小姐姐商量。”大妈指了指其中一个单间,说得很直接。
这时,一个打份妖艳的女子打开了小房间,房间里面被朦胧的红色灯光笼罩,女子和大妈在目光上交流了一下,转而注视着我。我低下头,心脏跳动的节奏快了很多,脸上憋得通红。
“大妈,实话实说,我刚刚失恋,整个人肝肠寸断,真没有心思去享受单间。”
“看你的年纪和我的儿子差不多,好吧,反正你就将就一晚上,如果你睡客厅的沙发,只收10块钱。”大妈示意那个小姐姐关门。
这10块真的是象征性地收费了,反正我一个人,在沙发上将就地躺一躺也挺好。
我连连说了句:“大妈,谢谢,真的很谢谢您。”
“里面住的是我的儿子,你嚷嚷什么,你不要管他。”临走时,大妈低声吩咐我。
(3)
当时天色还不算晚,我先洗了个澡。
我没有提前脱衣服,到浴室后关好门,我才小心地脱衣服。
冲水时,我一边小心翼翼地冲洗身体,一边瞄向裤子,裤兜里的一百余元钱,是我明天回家的车费,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冲完澡不久,一位大叔端碗饭进了大厅,我在面馆里吃东西时,是他给我端的面,很明显,是家里的男主人。
大叔用钥匙打开了厅里头的小房间,轻声唤到:“聪聪,吃晚饭了。”
我此时看到小房间里有一个白白胖胖的男青年,他正躺在一张小床上,皮肤白得很吓人,说明他很少在见阳光,三十上下的年纪,体重可能接近两百斤,像一个圆球立在小床上。
“不吃,不吃,没有红烧肉就不吃。”床上的男子像小孩子一样耍起脾气来。
“聪聪乖,红烧肉不能天天吃哈,来,爸爸喂你。”
(4)
小客厅外面,有两张铁架单人床,我和大叔一人一张。
晚上时分,陆续有客人进出,有留宿的,也有短时停留的。
大叔的角色,就是负责和客人之间的“指引”。
在不忙的时候,我会和大叔聊聊。
从大叔那里,我才得知一些他们家里的情况。
他们结婚后,大妈一直没有生养,在大妈四十岁那年,他们捡到了路边的一个弃婴,喜从天降,他们老俩口都很开心,取名聪聪,希望他一路聪慧。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弃婴到了4岁还不会走路,到医院诊断,聪聪是个脑瘫儿。
老俩口得知这个消息,如同睛天霹雳,整天以泪洗面。亲戚都劝他们不要再收养了,反正也不是亲生的。
大妈没有扔掉脑瘫的聪聪,和大叔一起商量,就是拼掉老命,也要将聪聪照顾好。
以前的生活还能应付,三年前,聪聪又患上了尿毒症,每个星期都要去医院透析一次。
大妈老俩口只是国企的普通退休职工,一点退休金根本应付不了庞大的医药节销,于是大妈承包了匆匆面馆,并开起了民宿。
很多人都说大妈这样做不值得,大妈含着泪说,聪聪既然来到了她身边,就是缘份,是上天赐与的缘份,只要她活着一天,就会照顾聪聪一天。
(5)
一个晚上,我都没有入睡,在小铁床上翻来履去烙烧饼。
失恋的我,原本以为自己所受的痛苦是人间不可愈之痛,听了大妈的故事,我沉默了。
我早早起来,来到大妈的匆匆面馆吃早餐。
“没睡好吧,他们吵着你了。”
“还好,是我自己的心情不好。”
“吃点什么?”
“来一碗素面吧。”
不一会,大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
吃第二口的时候,我的眼睛湿润了,“素面”下面藏了好几块牛肉。
(6)
坐在汽车上,公路两排的松树一棵棵地向我视线的后面倒去,车很颠簸,我毫无睡意。
昨天的往事,像放电影胶片一样,一片一片地在我脑海里跃过。
有我的初恋送我的小礼物,有我和她一起在校园里漫步,也有她对我转身的背影,有我痛不欲生的哭泣......
后面胶片的画面停留在面馆大妈的脸上,有她带我上楼的身影,有她照顾她儿子的泪眼,有她为我做“素面”的画面。
大妈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面,一会儿是圆的,一会儿又是瘪的,但停留时间最长的,是她立体的形象......
汽车行至平坦的高速公路,身旁的旅客都轻轻睡去,而我却在寻找。
我有时问自己,我在找什么,是找逝去的初恋,还是什么。
我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流泪了,泪水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
我还可以肯定的是,泪水很苦。
从来没有流过这么苦的泪,我从心底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