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当响亮的啼哭伴随着我们,降临到这混沌的人世,便注定了前面的道路必然岖崎坎坷。在那一片空白的人生大纸上,我们曾经奋力描绘着各种自己想要的模样,努力书写着各种属于自己的符号,或快乐或悲伤,或甜密或苦涩,或幸福或痛苦,或雀跃或沉默,或满足或失落,到最后这些,全都成为逝去的岁月留下的印记。当生命的火焰燃烧到尽头时,它们或许会成为最璀璨的那颗火花,划过漫长的黑夜,挥洒完自己的最后一撮热,再掉落到消失的时间里头。
送别了母亲,师原一个人呆坐在空荡的客厅里头。师振国曾陪他坐了一会,看样子他的父亲很想说些安慰的话语,去抚平师原悲痛的心,但是张开口,师振国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可怕的沉默终于被师振国的手机来电铃声所打断,师原很清楚,他的父亲也必须要走了。临走时,师振国拍了拍师原的肩膀,表示这套房子以后就留给他了,叫他要好好振作起来,不要让他的母亲担心失望。
沉闷的关门声,将沉浸在遥放思绪中的师原拉了回来,他抬起头,悲哀地扫视着冷清的客厅,去年那棵华丽的圣诞树仍然安静地屹立在角落,圆滑的铃铛依旧朝他闪眨着冷酷的金色光芒,然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物是人非。师原抱着儿时梁琼送给他的吉他,轻轻走进了她的房间。坐在母亲的床边,只有冰冷的泪水,滴答着掉落在地上,陪伴师原弹奏起梁琼最喜欢的《爱的罗曼史》,缓缓流淌在耳边的音符仿佛尽力朝他描绘着:母亲带着满足的微笑,安静地看着他,再慢慢安然入睡去,虽然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再也回不来,再也回不来。
师原背上心爱的吉他,砰的一声关上那扇,不知道什么时侯会再开启的大门,转过身来,凝望着外面这个喧闹忙碌的世界,他一下失去了方向:到底有什么地方,他还可以去?又有什么人,在等待着他?似乎一切都没了答案,师原漫无目的地走着,脆弱的心却牵引着他到了车站,登上一辆开往省城的班车。
“师原有来找过你吗?”高枫再一次没有预告地出现在杨子雅的面前。自从师原的母亲逝世后,高枫便再也没有见过师原,手机24小时是关机的,音乐学院他根本没有回去过,连韩冬也不知道他的行踪。高枫只好再次飞奔省城,期望能在杨子雅这里找到师原。
“不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杨子雅冷漠地摇了摇头。和师原一样,她对高枫充满了厌恶感。
“分手了?杨小姐,我想你可能有点误会......”高枫一脸的诧异,他终于醒觉到自己做了一件卑鄙的事情。
高枫找了个地方,详细地向杨子雅交待了自己炒作绯闻的丑事,希望她能够原谅师原,理解他自己这样做也是为了师原的人气。而至于后面酒吧发生的事情,他理解为师原可能是演唱会前压力太大,喝醉酒所做的傻事。
得知一切真相的杨子雅却仍旧平静得可怕,现在的她就好像是结了冰的湖面,再也掀不起一丝涟漪。她深知自己跟师原的主要问题,仍在于彼此之间的信任,不够坚厚。
“现在的师原应该很伤心,他的母亲病逝了,你知道吗?”高枫用略为悲伤的口吻对杨子雅说。
“什么时侯的事?”杨子雅惊讶的问,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她从心里感受到了梁琼对她的喜爱之情,绝不是虚情假意。
“就在师原开完演唱会之后。”高枫轻轻叹了口气,接着他又不死心地问杨子雅:“师原,他真的没有再来找过你吗?”
“真的没有。”杨子雅失落的摇了摇头。她开始难过的担心师原,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又在心里面暗暗埋怨自己,实在太狠心,怎么会舍得让他一个人伤心难过。
“我以我的人格担保,师原他,真的很爱你。希望你们能够和好如初。”高枫一脸正经地望着杨子雅,接着他又非常真诚地说,“若是你见到师原,能不能帮我跟他道歉,希望他快点振作起来,真的很对不起。”
“我以我的人格担保,师原他,真的很爱你。”这一句话反复在杨子雅的耳边回响,师原对她的爱,连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而自己却傻傻的一再怀疑猜忌,实在是愚蠢至极。
“师兄,你还好吗?我们再见个面好吗?”懊悔的杨子雅给师原发了一条手机信息,她一直24小时开着机,但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师原,依旧全无消息地消失着。
委婉地拒绝了郭阳发出的圣诞Party邀请,杨子雅独自一人漫步在洒满温馨的圣诞空气的热闹街头,孤独的她又悲伤的在心里面,回味着那两个拥有师原的快乐圣诞,幸福的回忆总是能把眼前欢腾着的世界,瞬间撕成无穷尽的思念碎片,在凄凉的北风下飞舞飘散。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师原仍然渺无音信。担心,悔恨,每天都如影随行的折磨着杨子雅,难过的她常常在半夜醒来,然后心痛得再也无法入睡。
“一只狮子,一只狮子,掉了牙,掉了牙,一只门牙掉了,两只门牙掉了,没了牙没了牙......”前面忽然传来一阵稚嫩的歌声,这首歌杨子雅当然记得,八岁那年她因为父亲病逝而一直郁郁寡欢,刚学会吉他的师原便把《两只老虎》改编了这首歌,夸张地唱着逗她开心。“然而现在,又有谁,来陪伴伤心难过的师原,想办法逗他开心?”她忍不住在心里悲伤的感叹道。
杨子雅询声望去,她发现在不远处的天桥底下,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手里正拿着一把吉他,在大声弹唱着这首歌。杨子雅快步跑了过去,她认出了这把吉他正是师原小时侯弹过的,那把吉他的琴身上,有一个他自己雕刻的狮子头像。弹着吉他唱歌的小男孩,看起来约摸七八岁的年纪,在他跟前放着一个装过饼干的铁盒子,里面散落着三两张零钱。
“小朋友,这首歌是谁教你的啊?”杨子雅迫不及待地问。
那个小男孩却充满戒备地望着她,一言不语。
“这把吉他,是他给你的吗?”杨子雅急切地又追问道。
小男孩还是没有言语,他蹲下身来收拾那个铁盒子,似乎打算要离开。
“你放心,我......我不是坏人。你可以告诉我他在哪吗?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杨子雅紧张地抓住了小男孩的手,生怕他就这样走掉。
“是一个大哥哥教我的,吉他也是他给我的。我不知道他在哪。”小男孩怯生生地小声说。
“你真的,见过他?”杨子雅惊喜地问。
小男孩犹豫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继续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下定决心真的要离去。
“你饿了吗?姐姐请你吃汉堡包好吗?”杨子雅并不打算放弃,她决定用糖衣炮弹,求得更多的信息。
一听到汉堡包,小男孩马上吞咽着口水,点头同意了。
杨子雅把那个小男孩带到了汉堡店,给他点了一个儿童套餐。看着小男孩狼吞虎咽的吃着汉堡包,她又想起了自己童年时,曾经和师原一起,赖在朴家的厨房不肯离去,也是这样幸福的狼吞虎咽着朴奶奶烤的柠檬蛋糕。
“你说的那个大哥哥,是不是个子高高的,长得很帅,唱歌很好听?”杨子雅很想再打听点师原的消息。
小男孩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他手里的汉堡包,他一边贪婪的大口咬着,一边大力地猛点头,似乎非常认同杨子雅所说的:个子高高的,长得很帅,唱歌很好听。
“他是姐姐的家人,我们失散了,我很想找到他。你能告诉姐姐,他现在在哪吗?”杨子雅温柔地看着小男孩,希望他能够告诉自己更多关于师原的消息。
但是那个小男孩仍旧摇着头,不愿意再说什么。
杨子雅从随身的包里掏出笔记本,撕了一页下来,她在上面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然后把纸递给了小男孩。“下次你见到他,能帮忙打电话告诉我吗?这是我的手机号码。”
小男孩点点头,接了过来,他把那张纸塞进自己的衣袋里面。
“这个,给你当电话费。”杨子雅递了一张百元大钞给那个小男孩。
“不用这么多钱。”小男孩犹豫着摇摇头,没有伸手去接。
“你拿着吧,下次想吃汉堡包了,再来这里买。”杨子雅把钱塞到他的手里,这个学期她开始利用假日时间去郭阳的公司实习,已经赚到不少的零花钱。
“姐姐,你人真好。”小男孩抬起头来,微笑着看了看杨子雅,接着又说:“你和那个大哥哥一样善良。”
“嗯,你一定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哦!”杨子雅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小男孩郑重地点了点头,便与杨子雅挥手告别。
后面连着好几天,杨子雅利用一切机会,故意绕到那个天桥底下,想再遇着那个小男孩,但却总是失望而归。她那24小时开着的手机,也一直没有响起过。
也许,她和他正处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一样寒冷的空气;又或许,她与他曾经遗憾的擦肩而过背道而驰,拉扯着那微薄脆弱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