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相公细瞧下,且看你丢的是这把金斧还是这把银斧?
川县的人们大多都不知道林子外有条僻静的河。更鲜为人知的是河下住了个河神,孤独得很。
很久之前,他还有心情在河下逛来逛去。偶尔透过河面观察河外的世界。
后来,他开始腻烦了。逃不掉,只能呆在这儿。这条破河鲜有人经过,偶尔来个人路过,也轮不到他说台词。没错,他有自己的台词,而且万年不变——
“这位相公(小姐),你丢的是这个金*呢?还是这个银*呢?”
他以为他会被锁在河底孤独到死,没想到命运跟他开了个大玩笑。
某天,河神如往常一样在河底打瞌睡。“砰”的一声,一个巨大的麻袋沉入河底。
河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河面,结果什么都没发现,他郁闷地把快要冲出嗓子的台词卡回去。
他潜回河底,对那个巨大的麻袋皱了皱眉。过了会儿,还是耐不住性子,解了开来。
麻袋里躺着一个五官清秀的小丫头,河神探了探她的脉搏,不觉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
一会儿,小丫头“醒”了,她好奇地朝四周张望着,当目光触及袋中,不禁大哭:“我这是在哪?怎么回事?”
“别哭了,你已经死了。”一个头发和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头凑到她面前,又慢悠悠地说:“这里是川河,我是这里的河神。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打个招呼先。”
小丫头一愣,看着眼前一脸坏笑的老头,不禁又大哭起来。
河神只好堵着耳朵溜远了。心想:几天后就好了,有她也热闹些。小妮子嗓门挺大,我还是快闪!
如河神所料,几天后小丫头就不哭了,只是每次都用冷眼瞪着河神。又几个月后,她也耐不住寂寞,和河神搭起话来。
半个时辰后,她便拜倒于河神侃侃而谈的嘴巴。
“老头老头,你说我们这些在河底的人怎么睡觉和吃饭啊?”
“吃饭倒不用考虑了,睡觉好办,找个僻静地方躺下就是了。还有,叫我河神!”
“老头老头,你说岸上那些白花叫什么名字,怪好看的。你认识吗?”
“噢,那是蒲葵,有点香味。还有,叫我河神。”
“老头,老头。”——“打住!”
河神捋了捋胡子,强忍不爽地说道:“小丫头啊。我们定个规矩吧——以后我们和对方说话都得叫对方名字。我叫河神。你——声音还挺好听的,又这么爱嚷嚷。我叫你小铃铛吧?”
小丫头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嗯”了一声。河神笑着点点头。
没半盏茶功夫,熟悉的声音由远传来:“老头老……”
“又来!”河神翻了个大白眼。
日子溜得很快,一眨眼河神和小铃铛处了也有半年了。于河神,初次见面似乎还是昨天的事。每一天都是那么相似,抬头除了模糊的天,便是一处僻静的林子。岸旁星星点点的白,一定是蒲葵了。可是他闻不到花香。
“老头老头,你吃过冰糖葫芦吗,以前元宵节时,娘亲有在庙会上买给我。酸酸甜甜,可好吃了。”小铃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啊?我没尝过这玩意儿,只不过这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绝对不是它,是烧鸡。”
“不对,是糖葫芦!”
“是烧鸡!”
“是糖葫芦!”
“烧鸡!”
“糖葫芦!”
“小铃铛!”
“哼!我不理你了!臭老头!”
两人背对着坐着了一会儿。恰巧有几缕阳光漏了下来。河神便眯了眼,用力地嗅着想像中的蒲葵香。
“老头——”小铃铛怯怯地开口。
“嗯?”
“你说,你个臭老头是怎么掉到这河里呢!”看着河神愿意搭理自己,语气又轻快起来。
河神心口莫名地绞痛起来,“你先说说你怎么来的?”
“我?我也不知道。两眼一黑,睁开眼就到这了。”
河神轻叹了一口,马上笑着安慰道:“没关系。小铃铛,刚才你说你是什么时候吃到冰糖葫芦的?”
“元宵节啊!在城隍庙会的时候。”
“你知道今天几号吗?”
“不知道。”
“今天是正月十三,再过两天就是元宵节了!”河神笑着说道。
刚才还怏怏不乐的小丫头,瞬间就高兴起来,蹦跳得像个顽猴。
“你咋知道的?”
河神偷偷地别过头。
夜里,川河下传来香甜的鼾声。躺在石头上的河神却坐起来,端详着正在酣睡的小铃铛。
多么可爱的小丫头啊!水汪汪的大眼睛,银铃般的声音。如果自己在人间长寿地活下来的话,也该有个这么乖巧的孙女。可是——以后在河底,她就得一个人静静度过了。
几缕月光撒到河底,照得岸上的蒲葵也格外清丽。他用力嗅了嗅,只嗅到一阵苦涩。回忆拉到几天前——
那天的阳光格外灿烂。他不禁想接近河面,却不像往常吃力。那股拽住他向下使他无法离开的力量,竟削减了不少。他很惊喜,一个苍茫的声音却从头顶传来:“河鬼,你已做满好事千件。正月十五当晚便可离去,会有人代替你。你阳寿所剩不多,当尽力珍惜。”话音刚落,头顶灿烂的阳光也消失了。这声音,与他当初投身川河时响起的声音一样。
他一愣,突然忖度道:接替他的人,是小铃铛吗?
他苦闷地闭上眼。
正月十五的日子,是在小铃铛的欢声笑语中迎来的。
那天河神的话格外多。他把河底稍具意思的事一箩筐都告诉了小铃铛后,仍意犹未尽地说道:“小铃铛,你还记着我的台词吗?”
“噢!”小铃铛笑答:“当然了,你要我把那些囧事也说出去吗?”
这说来话长——河神虽然是本着一颗善良的心帮人,但大多数人不是贪心金银就是胆儿太小,他还没说话就早溜了。如果不是河神可以借此出来呼口气,才懒得搭理那些掉东西的人。何况成功率极低,最近得到河神归还物品的人,还是几月前一个木讷的樵夫。河神一高兴,还送了他一把金斧、一把银斧。
还记得小铃铛当时还问为什么河神每次都要问金问银的。
河神笑答:“因为世界上最贵的便是金银了。”
小铃铛却摇头:“世界上最贵的是人心!”
现在想来,却未尝不对。
“晚上的时候你可以见到河面上的花灯,它们是从其它河那儿流过来的。” 河神补充完最后一点,静静地低头。
天黑时,好多盏花灯真的漂到了河面上。点点烛光,仿佛满天繁星般灿烂。小铃铛开心地直拍手。河神凝视了最后一眼,缓缓向上,脑海里只剩下那位上仙所说的话——正月十五当晚便可离去……“——河神!”河底的小铃铛望着他,没有言语但眼神却有些复杂。河神被打断了思路,也呆呆地愣在原处。脑海中装着最后一句话——阳寿所剩不多,当尽力珍惜。
阳寿所剩不多!河神留恋地望了一眼河上的风景,又朝着河底稚嫩的小丫头笑了笑。在快要冲破河面时,却停住了脚,露出一丝苦笑。
仿佛初次见面的时候,自己对这丫头的相似命运感到深深的惋惜。
“丫头!我牵着你上来。今天是正月十五,城隍庙的庙会挺热闹的,你也去凑凑热闹吧。”
他说完,便扭过头去。
不明就里的小丫头被推着一步步靠近河面。在她快要冲出河面时,一阵疾风吹过,河上掀满了洁白的浪花,岸边的白花携来阵阵芬芳。
他犹豫了一会儿,闭上眼,用尽最后力气,将小铃铛推上了岸。同时自己也被莫名的吸力弹翻在河底。他觉得一种阴冷渗入骨中,眼中也流出冷咸的液体。
“小铃铛,你要真惦记我,有空就丢只烤鸡下来吧。”
还有,蒲葵花真的好香。
“娘亲娘亲,我们这是要去哪?”手捧烧鸡的稚子一脸天真地望向他的母亲。今天他收获不少,逛了庙会又吃到最想吃的东西。
僻静的河边,精致闪烁的莲灯。稚子看得愣了神,恍惚中听见娘亲说道:庆儿,替母亲取一盏莲灯吧.”他愣了愣,乖乖地把手伸向河边的莲灯。就在他快要够到时,身后的推力使他重重地跌进河中。庆儿在水中挣扎看见母亲无奈的神情,又好像松了一口气。
他不怪母亲,早前母亲就说过会带着他改嫁,会有新爹爹,会有好多钱买他想要的东西。可是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会有谁要?那就让自己消失好了。在逛灯会的时候他便想过母亲的离去,但他没想到。
他不怪母亲,怪只怪人心没有金银贵重。
“咚!”一声重响打破了河面的平静,也惊醒了河神的好梦。
“谁啊,这么无聊!”
“咚咚咚!”
气势汹汹的他从河面浮出,看见岸上的人却愣了一下。
“河神?你说你丢的是这个金铃铛还是这个银铃铛?”
她嫣然一笑,随风吹来阵阵葵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