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结束之后,罗家两口子分头行动。媳妇去了十里外的姐姐家,罗老二来到了村西的晓英家。双方家长听了媒人的介绍,也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因而各怀着心事,一个想着能娶到的姑娘身体好,人老实;一个想着对方家底殷实,日子富裕。于是约定三天后在女方家相亲。
灰蒙蒙的天空,飘着清雪,西北风不大,却凛冽,像小刀子,一刀一刀割得人额头、脸、鼻子、耳朵、下巴无一处不抽抽地疼。几个人黑压压一片站在屋地上,为了合理安排着坐下,倒颇费了一番功夫。妈腿脚不便,自然还是坐在炕头没动弹。爸最多也就是搓着手,不迭地说,“坐,都坐。”自己却站在屋脚,不知道坐哪里好。晓英更是尴尬,抛开姑娘家的羞涩不说,表现的太热情,会让爸妈误会自己想早日离开家,便不能像平时招待客人一样招待这一伙。
倒还是罗老二媳妇爽快麻利,先是把她姐让到了炕里,把脚塞到了晓英妈盖脚的小垫子里头捂着。又让她姐夫和外甥坐到屋北晓英的床边。地上有两个破旧的木头凳子,罗老二坐了一个。另一个是平时放脸盆用的,晓英爸拿手抹了抹上边残留的几点水,缩着手坐下了。接着,她又拉着晓英到厨房,摆点心,泡茶。屋子里她外甥已经起立给大家伙点烟。一片忙乱倒也一片热闹。
热茶氤氲的香气飘散出来,可盖不住几个男人抽出来的浓烈的烟味。大人聊着今年的收成,明年的计划。话题绕老绕去,始终像河塘上的绿衣,黏糊糊飘来飘去沉不了底。末了还是晓英妈问了一句:“孩子,叫什么名?”
炕边上坐着的罗老二媳妇马上接口了:“我姐夫家姓唐,外甥大名叫唐赞,就是夸奖的意思。俺们平时都喊小名,就叫三儿!”
晓英妈张了张嘴,终究觉得“赞”这个字,太过于陌生,叫不出口:“孩儿多大了?”
“二十二了,属鼠的!”这回是炕里的三儿的妈接了口。
“倒是比我们家晓英还小两岁呢!”晓英妈笑着说。其实这些信息早就在见面之前,大家都互相了解过了。现在也只不过通过这些话,把话题绕到他们身上而已。
三儿的妈忙着接话:“我看晓英长得面嫩,倒像是十八九岁的姑娘。”
罗老二媳妇也急忙说:“人家都说,女大二,抱金蛋!”
说完,几个大人都笑了。
罗老二媳妇马上又站起来,“那个啥,让两个小孩去唠唠嗑儿!”两步走到床边,就把三儿给拉了起来。连推带搡地把晓英和三儿推出了屋子。
一推开外屋门,一股寒气扑来。俩人隔着半米远的距离并排走出院子。望着两个人的背影,罗老二媳妇由衷地感叹了一句:“这俩孩子多般配啊!”
北方农村的习俗大部分都是腊月或正月里结婚,最主要的原因是秋收的粮食刚好换了钱,这个时节是一年中最富裕的阶段。晓英和唐赞的婚礼就定在了腊月十二,算一算就剩下一个多月的准备时间了。婆家这边张罗着拾掇屋子,购置新家具,安排宴席。晓英家这边就负责购置衣服细软一类的,当然了,钱还是由男方来出。
彩礼过了八万,五万块交给了晓英妈。三万块给了晓英,说是作为结婚后小两口的零花钱。其实农村生活也富裕起来,大部分人家嫁姑娘要彩礼,父母都不收,都是全部给了女儿的。彩礼送过来的当天晚上,晓英妈临睡前对晓英说:“我和你爸商量了,咱家这破房子,二十多年了。你看晓雨现在也大了,过些年也要娶媳妇。女方要是来看了,这样的家谁愿意嫁过来啊!我和你爸想着开春就盖栋新房,至少三间房,你和晓华回娘家了,也住的下。”
晓英爸只坐在炕边喝着白开水,沉默着。
晓英妈又说:“咱家今年收成不错。可不知道明年能咋样,都是靠天吃饭。一旦盖了房,那开销就大了。到时候晓华的学费可能就没着落。晓雨也马上就上高中了,也要去住校……”
晓英打开了柜子,拿出了婆婆送给她的一个酒红色皮包。皮包里一个鼓鼓的牛皮纸信封,她把它放在了炕上。然后拿着脸盆去了厨房,打水洗脸,上床睡觉。
第二天罗老二媳妇陪着晓英和唐赞去市里买衣服。公共汽车上就一个座位,晓英先上车,占好了座。等罗老二媳妇上了车,马上喊道;“罗二娘,快过来,这有座。”罗老二媳妇笑嘻嘻坐下了,低声说:“该改口了,叫二姨啊!”晓英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憋了半天说不出话。唐赞隔着两个人抓着栏杆站着,眼睛并未往这边看一眼。
晓英尴尬起来,随口问了一句:“二姨怎么你是家里老二,你家罗玉哥倒比唐赞大那么多呢?”
眼看着罗老二媳妇的脸“刷”的就白了,讪笑着回答说:“是这么回事,我姐结婚以后生过两个孩子,先天不足,都没养大。所以三儿才叫三儿嘛!”
晓英一下子就呆了,没有多想,只一直在心里埋怨自己,不该问这个,好像惹得二姨很伤心的样子。
到了商场,晓英的衣服很快的就购置齐全了,反正新娘子么,除了红就是红,也没啥可选的。倒是给唐赞选衣服,颇费了一番功夫。他太瘦,又高,白衬衫穿在身上,活像一个竹竿上晾着件衣服。西装买了韩式的,大衣就难了,合身的小码子,袖子完全不够长,里头褐色毛衣露出来小半截,显得寒酸;袖子够长了,腰身就奇肥,像是偷了别人的衣服来穿,里边还能再塞下一个人的样子。
最后没办法,选了一件藏蓝色的中长款羊毛呢大衣,拿到改衣服的地方改了腰身。罗老二媳妇在旁边打趣说:“三儿这身材啊,继承了我姐和姐夫的优点。身高像他妈,苗条像他爸,瘦是瘦了点,年轻嘛!男人过了三十才发胖呢!这要是继承了他俩的缺点啊,可真就没法看了,哈哈!”
晓英想到了未来婆婆的膀大腰圆和公公的矮小精干,也附和着笑了。
买金首饰的时候,他们去了市里最大的金店。一水儿的红毯铺地,满屋子的玻璃橱柜,里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饰,灯光照着,晃得人眼花。这回是轮到晓英纠结了好久,她起初看中了一个凤凰形状的金项坠,只坠子就要五千多块;这坠子重,也就需配一条相对粗点的链子,合在一起,就超了和婆家讲好的数字了。她就只选了个小小的绿翡翠的坠子,罗老二媳妇一个劲在旁边夸奖晓英有眼光,不俗气,气得金店小姐直朝她翻白眼。意外的是到最后结账的时候,唐赞指着那个收回橱柜里的凤凰项坠说,就要这个,不要那个翡翠的。这回轮到罗老二媳妇气得翻白眼,还偷偷朝着唐赞的手臂,狠劲掐了一把。
准备的时间本就不长,一忙起来更是像飞一样快。第二天就是结婚的日子了,家住内蒙的三姨也赶来参加婚礼。三姨和妈坐在炕上说话,一会大声,一会小声,神神秘秘的。晓华打来电话,还是不停地埋怨,“姐你为啥这么着急办婚礼,再晚几天不成吗?我明天英语考试,不能请假,你知不知道我多盼着参加你的婚礼啊!再说了,我还没看着姐夫长啥样呢,你这也太快了……”晓英也只是笑笑:“结婚了又不是见不到了。三姨来了,你要不要和她通电话?”晓华急忙连声说:“要要要!”那边电话一接过去,不知道晓华说了什么,逗得三姨止不住地笑岔了气,就只说得出:“这孩子,这孩子!”
晓英默默把预备明天穿的衣裳整理了一回,心中纳闷晓华到底是会怎样的魔法。
天彻底黑下来了,暖气炉子烧的旺旺的,昏黄的灯光,更显屋里的温暖。这时候,听到外屋门“哐”的一声被推开了。进来了“香喷喷”的两个人,清冷的空气从她们羽绒服上散发出来,洗发水的香味从她们头上散发出来。摘了扣在头上的羽绒服帽子,原来是赤脚医生刘大夫和她闺女丽丽。两个人发梢都结了冰碴,挂着白霜,晓英赶紧下地去给拿毛巾。刘大夫一边摆着手说不用不用,一边带着点尴尬的腔解释着:“没啥大事。这不是明天晓英结婚,让丽丽去给‘压炕’么,这丫头,非说明天太早,她怕起不来,要上这来住。我俩刚洗完头发,我寻思等头发干了,太晚了你们该睡觉了。就赶紧送她过来。唉呦,这天儿是真冷啊!”
丽丽倒是大大方方接过了晓英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说:“我这不是怕万一明天起不来,耽误晓英姐的大事么?”说完还冲晓英眨了眨眼睛。
晓英妈说:“那就得委屈丽丽,和晓英挤一挤了。她三姨也来了,这炕上就这么大的地方。”
刘大夫拍拍炕沿:“那有啥的,咱们这谁家啥情况,我心里还没数么。当赤脚医生这么多年,十里八村的,谁家情况我不了解啊!当年你生晓雨那会儿,叫罗老二媳妇那个土接生婆来,信不着我啊?我知道你怕我往上报,那能咋地,你生都生下来了,我还能害了你娃的命!”几句话呛得晓英妈只能赔笑。
“倒是你们,这么多年了,咋就信着她了呢?那老罗家,个个都是人精。信着他们就这么把姑娘嫁出去了,也不好好打听打听。”撂下这么一句糊里糊涂的话,刘大夫又拍了拍炕沿,“行了,我可走了,明天七点车走前我肯定到,我肯定去喝喜酒。晓英婆家我也熟,我这还得随两份礼呢!”
晓英妈要下地送客,刘大夫噼里啪啦就出了门:“行了行了,你那个腿脚的,就别动弹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