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子是极少看电影掉眼泪的人。因为每次看电影要经历太多东西:这段处理好不好,如果她是编剧她会怎么处理,她不会写的感情别人是如何组织台词的,等等等等。
琳子又是个极高冷喜欢装酷的人,觉得被忽悠出的眼泪太不高级了。可是两次在电影院哭到泣不成声,都是小妞电影。朋友纷纷发来嘲笑的贺电,说琳子的审美很不高级,后来琳子想这跟高不高级没关系,毕竟就算再酷,自己也只是个小妞儿。琳子相信,无论什么样的影视作品,最终化成眼泪,只代表自己的经历。
第一次哭是因为《失恋三十三天》,那时她刚失恋一个月,和分手的男友相约来看这个电影,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就坐在那儿无语凝噎。他们知道,电影院灯光亮起之后,他们再也不会勾肩搭背地走出去讨论刚才电影的情节,吐槽着某个人物多么愚蠢,这样晃到停车场再商量着去哪儿吃个夜宵。琳子想和他说点什么的,但始终开不了口。
电影散场,灯光亮起来时琳子旁边的座位已经空了,他们甚至没说些虚情假意,祝福彼此珍重,以后还是朋友这样的客套话。他在亮灯前离开,而琳子是全电影院最后一个走的。
琳子假装玩手机,同排的观众一个个蹭着她的膝盖,路过她离开电影院。只有琳子坐在那儿,希望这次幻觉长一点,她知道,当她站起来,他们的感情也只能留在这儿了,纵然有千般不舍,都没有用了,因为战争结束了。
故事的结局不是同归于尽,也不是握手言和,共创美好未来。从此以后,没有亲密无间的他们,也没有互为仇敌的他们,只剩下互为路人,两败俱伤的她和他。
后来看《滚蛋吧,肿瘤君》,琳子的眼泪没有这么孤单。漆黑的电影院里,姑娘们此起彼伏的哭声和啜泣都异常清晰。琳子根本没料到自己能泣不成声,一把鼻涕一把泪,想跟旁边人借张餐巾纸发现她哭得更厉害,最终全抹到脸上也不好意思开口。
知道熊顿是在微博上,追着看她根据抗癌经历画成的漫画。因为妈妈是儿科血液组的医生,病人基本都是癌症患儿,她是在医院里长大的小孩,对生命的无常早有预期,也很明白做那些检查和治疗的痛苦程度是多么难以想象,甚至从来都不敢去描述,而她却能表现得乐观有趣。以至于,琳子甚至都忘了这是她真实经历的人生,而把她当做一个必然会有大团圆结局的喜剧作品。中间熊顿第一次控制住病情出院,出版漫画作品,成为网络红人,琳子发自内心高兴,以为她真的成功了,跟童话故事一样,勇敢善良的女主角披荆斩棘战胜了妖魔鬼怪,打跑了大boss,未来光明而幸福。
如果生活都是童话故事就好了,好人总会胜利会幸福会得到想要的一切。然而现实,却像是一个无情的反义词。
琳子看电影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从小到大我们只被教会如何去交新朋友,去适应新地方,看新风景,打拼新世界。但是没学会如何告别呢。我们的告别都那么唐突和意外,知道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忍着。
当熊顿的爸爸知道她生病来探望她,去买薯片时,看着薯片,一个历尽沧桑的老大爷就那么独自啜泣。还有熊顿躺在病床上,她抱着妈妈说:“你知道我的银行卡密码吗?”打毛衣的妈妈说:“我不想知道。”熊顿忍着眼泪,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我知道这对你们有点难,对我来说也很难。
那一瞬间,琳子再也忍不住,几乎是嚎啕大哭。
关于成长里的委屈,琳子真的忍不住了。琳子没想到,原来会有人说出这句话,而世间如此无情。
其实不是的,所有过客也都明白,告别是有多么难。
小时候养的小猫,突然得病死掉了,奶奶说它跑了。琳子心里懂的,但是一直不愿意承认,跟自己说了一百遍,它是跑掉了。小学最好的朋友,好到每天回家做作业都得夹着滚烫的电话对答案那么好,好到愿意为了对方和学校里的小霸王肉搏那么好,好到每次新衣服都要买一模一样那么好,十二岁时,她突然要出国念书,她说我们可以写信打电话,还是能每天联系的,琳子嘴上说一定一定。心里却懂的,那么小的年龄根本都不知道如何去跨国联系一个人,这次之后她们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了。但是琳子不愿意承认,跟自己说了一百遍,自己有一天长大了,漂洋过海会在遥远的街道上和她重逢的,她们就算到了六十岁还是可以一眼认出对方的。
还有,还有那么多分别的时候,十四岁举家来北京,邻居的小妹站在楼梯间和她挥手告别,琳子走到一楼一抬头,还能看到她从六楼栏杆后探出的脑袋;分手的男朋友,不想和她再交代什么,在电影院提前离场;癌症晚期的二姨躺在床上把红包塞给她,摸摸她的脑袋,跟琳子说:“明年春节我们又会再见面啦。”那么多时候,琳子都笑着承诺说再会。这么多时候,我们不愿意承认,此去一别,便是永远。总是画着美好的大饼,告诉对方,我们的故事会有续集的。
能把告别说出来的人,是多么勇敢。琳子真的好希望,世界是平行的,在这个世界消失的人,会在另外一个时空遇见。
终于,在电影院里,身为一个活到二十六岁,还是没学会告别,并且故意忽视离别,小心翼翼修护着堤坝的琳子,被滚滚而来的时间洪水冲垮。那些飘在别处眼泪,此刻降落。
真的好想告诉你们,好害怕离开,那天走后,其实琳子也很很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