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涧河被夕阳染成金红色,水波身披金色,蜿蜒向下,汇入前方一片橙红。沿湖绿道上钓鱼、散步的人稀稀落落,也被夕阳映成 深浅不一的红。刘艳萍与向南手挽手,迎着夕阳,成为一道剪影,走向金色中。按照社会常规行为准则来看,他们这对五十多岁夫妻,不应该手挽手散步;一是显得过于矫情,二是几十年风雨,疲倦早已吞没爱情。彼此如藤条般缠绕,只是相互依存生活而已。
但是向南夫妇不仅经受住岁月的考验,反而越发历久弥新。至少,刘艳萍是这么认为的。
丈夫向南和妻子刘艳萍,一直是厂里出了名的模范夫妻,五好家庭。家属院里的老街坊,老同事,无论谁提起这二人都啧啧称奇,声称他们就是相濡以沫最好的解读。
最令街坊惊叹的是刘艳萍。她身高一米七,嫁给了身高只有一米六六的向南。自由恋爱,义无反顾。每次他们共同外出,总洋溢着喜感,如一对滑稽的母子。但这些不过是外人眼里的感觉,多半是出于嫉妒。除去以上,她婚后勤恳伺候公婆,就这一点,让多少老太太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今天是大年初二,按照惯例,刘艳萍随向南回婆婆家。向家人对这一幕早已习惯成自然。
“艳儿啊,你这两天抽空回你妈家看看吧,别天天来我这里了。让外人看了不好,还以为我这恶老婆子——不让你回娘家。”中午吃饭时,婆婆对刘艳萍说。一旁的小姑子,嘴里啃着鸡翅,也附和着直点脑袋。
刘艳萍点头称是,说明天就回娘家,然后迅速跳转了话题。
回娘家容易,但是她到底回哪个娘家呢?哪里才是她真正的家呢?她的家只是一个偶尔出现的符号,和少许应尽的义务。
刘艳萍确信自己是一个幸福的女人,有一个爱他的丈夫,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一个性格温柔的婆婆。这才是她全部的家人。
夜晚刘艳萍独自躺着床左侧,一张宽阔的双人床。她睁眼望着天花板,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她的目光极力想穿过黑夜,看到房顶上那粒深褐色蚊子血。
此时此刻,她正思索着过两天回娘家的事宜。
向南与刘艳萍是分床睡的。
二
大年初三一大早,刘艳萍的手机就跳出轻快的音乐,在催促她赶快洗漱,回娘家。电话是儿子打来的,刘艳萍面带微笑,手指僵硬的按下接通话键。
“俊啊,这么早就起床了,放假也不多睡一会儿。”
“昨天睡得比较早,也睡不着,干脆就起来的”一个疲倦的声音,回旋在在刘艳萍耳郭处。
刘艳萍皱起眉头,将右手放在胸口,静静等待儿子说下去,她在等待一个早已预料的坏消息。
电话另一头传来儿子紧张的语调“妈,我们离婚了。还是不要勉强了。”
“你们还是这么做了,反正我说什么都没用。你就是那么自私,你们都是自私的。”刘艳萍的语速愈来愈快,为了可以一口气说出所有的铺垫,突出最重要的内容。“孩子从小没有爸,你知道吗?他没有你!这么小的孩子你让他如何成长,你看看我你就……”
“妈,我知道你的意思”儿子立刻打断刘艳萍。“我们离婚不代表不爱孩子,仅仅是我们之间没有足够的空间了。你不要拿你小时候的遭遇和我对比。”
“你连个屁都不懂!我父母抛弃我,你知道是什么感受吗?我养父母那样对待我,你又知道多少?你除了知道自己,你还他妈考虑过谁。”刘艳萍大声叫嚷起来。
“妈,我不想和你吵。孩子的事情我已经考虑过了,我们离婚,但依然会抚养。就算我们凑合过,孩子也体会不到家庭的乐趣,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孩子的幸福。”
“你要知道孩子缺少父母,注定痛苦一辈子。我不要看到我的孙子悲伤痛苦的生活,我要说多少遍你才会明白!”刘艳萍咆哮起来。她最敏感的神经被触碰,儿子用最切实的行动,锯开她掩饰良好的创伤。
刘艳萍多年辛勤耕作,用家庭的草籽洒满内心的荒芜,借此希望绿草茵茵覆盖干旱的过往。如今儿子如一道犁,将她的内心刨锄的斑驳凌乱。
“其实你自己才是那个,一直生活在痛苦与绝望中的人。你儿时的经历,造成你的毫无安全感,需要别人来成全。你所有的幸福,都是别人对你的付出,都是你牢牢控制住别人,难道这就是你的价值体现?”儿子的声音也愈发激动起来,直到“嘭”的一声,挂断电话。
刘艳萍呆坐在床边,回想着儿子的话。那些语言如同一把钥匙,打开她尘封已久的认知情感。她不曾爱过生、养父母;结婚为了逃脱原生家庭;生孩子为了合乎常理;催儿子结婚是为了让他“幸福”;要孙子是为了让小孩永远亲生父母……所有的一起,皆出于对生活的恐惧。
想到这里,刘艳萍站起身,去厕所洗漱。她必须打断思绪,否则背后的真相,她一定无法接受。为了逃避思考,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三
这几天,儿媳妇带着孙子回娘家,刘艳萍必须要和儿子面谈一次。为了不让儿子找到推脱的理由,她决定先斩后奏,直接登门。
经过三小时的长途汽车的折腾,她终于来到市郊地区,儿子的新房。
还好我有钥匙,我就在你家等着,看你往哪躲。刘艳萍有少许得意的自言自语,挺直腰板踏进楼栋电梯。
电梯到达12层,刘艳萍走向走廊阴暗处,她的步伐沉重起来,故意拖延时间,深怕那扇门后面隐藏着什么她不愿正视的东西。本已下定决心,要和儿子来一场促膝长谈,为了孙子,为了整个家庭,她必须这么做。
到达儿子房门前,刘艳萍掏出钥匙,准备打开房门。就在钥匙插进锁眼的一瞬间,她犹豫了。于是掏出手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俊啊,我在你家门口,你在不在家啊?”
“啊?妈,你……你怎么突然来了。不是,你在门口?你上来了?哎呀,你,你干嘛呀。”儿子语无伦次起来。
“我就在你家大门口,我知道你在家,快打开门吧。”
儿子挂断了电话,从他词不达意的表达中,刘艳萍隐约嗅到一丝诡异的味道。这道门就是潘多拉魔盒,里面隐藏着一个更可怕的真相。刘艳萍希望时间静止,这个状态一直保持下去,让她脑袋一片空白下去。
门还是推开了,就在刘艳萍出神之际。儿子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刘艳萍一步踏进房间,看到客厅站着一个穿衬衣西裤的男人,年龄和儿子差不多。
“妈,这是我朋友,今天没事,来找我玩”儿子低声说到。
刘艳萍上下打量着这个男人,发现他没穿袜子;随后又瞅了瞅儿子,才悻悻地走向沙发,准备坐下……一个猩红内裤肆无忌惮地躺在沙发上,反面朝上,一片未干的透明液体,凑成一个笑脸,狡黠的嘲笑这个女人。刘艳萍的脸上马上变得惨白,扭头瞪着那个男人,却双眼无神。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刘艳萍一字一顿地问。
“那是,那是我的内裤。”
“你行了,不要再骗我了。我什么都知道。每周都来给你打扫房间洗衣服,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喜欢穿三角内裤。”刘艳萍再次激动起来。
儿子注视着刘艳萍,右脸颊不自觉抽动。刘艳萍注意到儿子的眼角开始变红,似乎和那个猩红内裤是一个色度,此时的她,对红色格外敏感,相信这个房间还存在更震惊的红色。
“妈,我的人生是为了满足你,我活着是为了成全你。”儿子已经开始哽咽“无论是工作,还是婚姻,亦或是孩子,都是你的意志体现。我害怕向你展示真实的自己,因为你会不择手段把它修改成你的认知模板。”
刘艳萍涨红了脸,深吸一口气开始反驳,她在脑海中极力搜寻着最恶毒的词汇,来攻击儿子“你懂个屁,你以为你自己能活成什么样,你从小样样不行,如果不是我,你能做成什么?除了,和男人搞,这个我相信!”刘艳萍说到激动处,不自觉留下眼泪“你在满足我的需求,真有脸说这话!为你考虑一切,是我的责任,我对你的爱。”眼眶已决堤,封锁她的声线,她无法继续说下去……
儿子依然直勾勾看着她,毫无动作,似乎就要用这个姿势抵抗一切攻击,熬到结束。漫长的半分钟后,儿子终于开口:“所有的一切只有我一个人最了解,我每天都在黑暗里挣扎,假装着一切都好,在你庇护下,一切都好。你对我爸一味索取,从不爱他;你对我一直控制,从不在乎我的感受;你对你孙子,用近乎病态的态度,要求所有人爱他。你觉得这就是爱吗?这不过是你童年的阴影,无限次循环……”
四
夜晚,刘艳萍锁上卧室房门,关闭吊灯,拉上窗帘,因为露进来的月光会让她伤心。
“我原本是一个幸福的女人,为什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她有气无力的私语。儿子说她从未爱过他人,此刻她在一点点咀嚼儿子的话语。
不!我爱我的丈夫,还有我的孩子。尽管有些时候他不能理解我,但是我不能和他一般见识,我爱他们。刘艳萍心里惊慌的为自己辩护。她打开房间门,大声呼喊向南,要对他说,她一直爱着这个丈夫。
“我要用实际证明我的爱。向南!向南!”
屋内空无一人,除了刘艳萍。向南为什么不在家?什么时候离开的?刘艳萍竟然一直未发觉。她失神的在屋内转了几圈,找寻着向南的线索。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如此爱你,你却不告诉我,向南!向南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