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徒

01

她被发现的时候，尸体正漂浮在学校的湖面。一袭白裙，长发凌乱。

警方前来调查死因，老师仔细回忆说：“春心这孩子平时不爱说话，成绩在班里属于中等。要说反常行为...”老师挠了挠头，“还真没什么印象...”

是的，老师确实对她没什么印象。因为她总是低着头，见了老师就躲，不敢上前去打招呼。班里跟她关系比较好的，只有夏木。

夏木回到寝室也觉得惊魂未定。昨天晚上还跟她吐槽抱怨的人，今天一早就莫名死在那个冷冰冰的湖里了，真是可怕。

想起昨晚春心来时，给她买的鸭脖、鸭翅，她忙用塑料袋裹了，丢进垃圾桶里。死人留下的东西，还是不碰的好。

说来，春心对自己还算不错，每次回家都惦记着给自己带零食。丢完垃圾，她坐在床上独自回想。

尽管班里很多人对夏木有意见，认为她性格龟毛、脾气古怪。但春心却是个例外，不仅没有戴“有色眼镜”看夏木，还经常教她语文、帮她打水，听她絮叨周围这个女生如何做作、那个女生如何小气。要知道从前夏木跟别人八卦这些的时候，对方要么觉得她多管闲事，要么就对她嗤之以鼻。只有春心最懂她，每次都耐心地听她讲完，并且表示理解。

最重要的是，春心是唯一记得她生日的人。每逢过生日，春心都会送她一个大大的蛋糕，为她唱生日快乐歌。虽然她从不记得春心生日，但春心却毫不在意，总是对她倾尽所有。

有时也好奇，春心这样一个贴心的天使，怎会找她这样一个满身臭毛病的俗女做朋友？但转念一想，也许正因为自己与大多数人格格不入，才让春心觉得有安全感吧。春心来自于一个单亲家庭，不需要光芒万丈的完美朋友，那样的可人儿伙伴太多，她不能成为唯一。她需要的是个无人问津的衰人，一个独属于她，不会被抢走，更不会让她感到自卑的朋友。

那个朋友就是夏木。

而关于春心的死因，夏木大致能猜到一些，绝对跟秋水有关。昨晚春心来的时候，眼眶里含着泪，又专程把她拉到寝室后面的操场哭诉了一番。夏木听得不太专注，大抵就是她常抱怨的那些内容。但说完之后，春心就朝着湖边走去了。她当时没太在意，现在想想，很是可疑。

要不要告诉老师和警察呢？

夏木的心里升起一股冲动。但这冲动很快就被压下去了。真傻...秋水是本年级有名的女霸王，仗着家里有背景，常常欺负同学，甚至不把老师放在眼里。自己要是揭发了她，万一这事跟她没关系，那自己还能有好果子吃？再有一年就要高考了，她可不想惹麻烦。何况，春心跟秋水一个寝室，老师早晚都要找她问话的吧，自己又何必多嘴？

想到这里，夏木的心里释然了许多。她双手合十对着天空许愿：“春心啊，如果你在天有灵，就让警察抓到害你的凶手，千万别让她逍遥法外。”

许完愿后，夏木就开始收拾桌上的书本了。今天有数学课，但她的作业还没有完成，也不知道能不能晚些时候再交...

02

秋水站在春心的床位旁，望着空荡荡的床铺一言不发。身边一个带牙套的女孩儿对留着蘑菇头的女孩儿说：“怎么办？警察会不会找过来？”

蘑菇头女孩儿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知道啊...”

秋水瞪了她们一眼：“笨蛋，咱们是春心的室友，警察当然会来问。不过，咱们又没有把她推进湖里，怕什么？”

“可...”蘑菇头女孩儿偷偷瞥了秋水一眼，然后颤颤巍巍地说，“可是昨天晚上是我们逼她交钱，又打了她耳光，她才跑出去的，然后一晚上没回来...会不会是那时候出的事？”

“不会。”牙套女孩儿说，“我看见她拎着鸭脖、鸭翅去一楼了，肯定是去找夏木哭诉了。没用的，她找人家那么多次，也没见那姐们儿帮她出头。我看啊，她一定是哭诉完又到外面玩儿去了，然后不小心掉进了湖里。”

“还是你会说话。”秋水满意地看了眼牙套女孩儿，“没错，她一定是自己掉下去的，跟咱们没关系。还有，咱们没有扇过她耳光，更没有问她要过钱，知道么？”

秋水说完，狠狠瞪了眼蘑菇头女孩儿。女孩儿慌忙点了点头。但她心想着，春心家里并不富裕，500块对她来说不是笔小数目，指不定是从谁哪里借的。如果债主说漏嘴，她们的秘密一样藏不住。

除此之外，她更多的是担心。担心她们曾经做的事会被老师和警察发现。她永远忘不了第一次抓着春心的头发，让她跪在秋水面前的场景。也许，春心就是从那次有了自杀的念头。在往后的许多天里，秋水命令春心帮自己打水、买饭、写作业，春心都没有拒绝过，只是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可能她天生不会拒绝、不懂反抗，只知道迎合和承受。但这一切终将有极限，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春心，别怪我们，起码别怪我。因为在你之前，那个跪下承受耳光的人是我。”蘑菇头女孩儿在心里深叹了口气。

03

冬雪是春心的妈妈，此刻刚打完通宵的麻将回家。在接到警察电话的那一刻，她差点晕厥过去。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突发事件，而是学校的失职，没能看顾好自己的女儿。

她怒气冲冲地准备打车去学校理论，一摸口袋才意识到钱输光了。打开衣柜抽屉，取出绿色的铁皮盒子，却发现放在里面的六百块钱只剩下一百了。

“家里进小偷了！”冬雪惊呼。但她无心追究钱的丢失，即便下个月的房租不翼而飞，她此刻最关心的也是女儿的生死。于是抓起剩余的一百块钱，就往学校飞奔。

一进校长办公室，冬雪便栽倒在地上，哭天抹泪。警方需要她配合询问，她只趴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哭。老师安慰她，让她节哀顺变，她却一把将老师推开，口中还念念有词：“我可怜的女儿啊，我最孝顺懂事的女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都怪妈妈不该把你送到学校，是学校没看管好你啊...”

校长听她这么嚷嚷，皱了皱眉头，上前解释说：“春心妈妈，春心的死因警方还在调查中，您的心情...”

然而，还没等校长说完，冬雪就跳起来抓着校长的脖领说：“都怪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女儿！她走了，剩下我一个人要怎么生活...你们要赔偿我的损失，那可是一条人命！”

老师听完之后不再劝阻，她明白了春心妈妈是想借机获得一笔丰厚的赔偿金。虽然她对春心没什么印象，但对她的妈妈可是印象深刻。每次开家长会，她都是迟到、早退，从不关心孩子在学校的情况。春心曾在作文中写过，爸爸因为妈妈生的是女儿，且又爱打麻将，整日不顾家，所以才与妈妈离的婚。等爸爸带着另一个女人和三个月大的儿子登门的时候，妈妈才意识到爸爸已经出轨很久了。但她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反倒觉得是春心没投胎成男孩儿的错，所以总把怨气撒在春心身上。

想到这里，老师冷静下来，对着疯狂的冬雪说：“春心妈妈，我们去看看春心吧，她的尸体还在湖边的打捞袋里躺着。”

冬雪看到春心的那一刻，眼泪哗得流下。春心的身上还穿着15岁时的那条白色连衣裙，那是她买给她的生日礼物，也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件礼物。

那天，冬雪打麻将破天荒赢了400块钱，回到家见春心正踮着脚清洗抽油烟机，一时心酸，又想起当天是春心生日，便拉着她出去买礼物。春心高兴极了，从地摊上选了条50块钱的裙子，每天穿着，穿到肩带磨破了都舍不得丢。如今，这条裙子会永远陪伴着她了，时刻提醒她，自己也有份庄重的母爱。

“宝贝...”冬雪拨开春心凌乱的头发，用手温暖着她冰冷的脸，“妈带你回家。”

04

春心写在手机里的日记

20xx年7月25日

刚才，又被秋水“教训”了，我好恨她。明明已经给了她500块钱，她却还是扇我耳光。看来，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我已经绝望了。

真想痛痛快快跟她打一架，但是想到她会恶人先告状，说不定还要叫家长，我就害怕。毕竟我刚偷拿了家里的500块钱，那可是下个月的房租。万一被发现了，妈妈肯定暴跳如雷，她现在的情绪原本就不稳定。

不过幸好，我擅长忍耐。被她们打完之后，我甚至若无其事地拿走了从家里带来的鸭脖、鸭翅，那是夏木最爱吃的零食。

见到夏木之后，我不争气地哭了。夏木不停地安慰我，让我别太在意，忍忍就过去了。哎，她真是比我还要心软，幸好被欺负的不是她，否则她肯定整晚失眠。

我们在操场一直待到晚上10点钟，夏木催促我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有数学课，她的作业还没写完呢。我便让她一个人回去了，我要在外面吹吹风。毕竟回到寝室，只会让我觉得生不如死。

夜晚的学子湖很美，我站在湖边看着月亮倒映在水中，像个温柔的姑娘在对镜梳妆。如果，能结束这一切就好了，把我的身体连同记忆一起封存进湖底，只有月光可以窥探。

可如此一来，妈妈会崩溃的吧。失去了爸爸，再失去我，这样的打击对她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但也说不准...如果她知道我偷走了她辛辛苦苦攒来的血汗钱，肯定会对我破口大骂，恨不得让我去死。毕竟，她和爸爸离婚都是因为我，谁让我是个不争气的女孩儿呢...

那么，就这样结束吧。就在今天，我17岁生日的这天。也许湖水很冷，但穿着妈妈送我的这条裙子，应该不会太冷。

生日快乐...

有妈妈陪着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