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

文/锦木子

传说,上古开天辟地之灵气俞万年育一魔兽,遭天界收管不得驯服,遂大闹之,万生册尽毁。三界之主诛六魄而留其一,幻化仙骨而成,名唤浮生,司梦。以身赎前世之罪,永世不入轮回。

                 ——《奇谈录》

我在昆仑墟下的小村庄里看到了这句话,缘于躺在小旅馆的床上百无聊赖,起身随手翻了翻床头木柜,找到一本不知是谁落下的《奇谈录》。这类志怪小说我一般没有兴趣,只是现下太过无聊,破败的小旅馆除了床和柜子一无所有,看书打发时间成了我唯一的选择。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不见经传的三流小说里看到关于我的记载。

看完这本《奇谈录》,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看来传说就是因为其不可信才成为传说。天界何时发生过规模如此震撼的除魔行动呢,万生册被毁,不过是天界的一场动乱,就如人界帝王间改朝换代一般,不足为奇。只是掌权者的纷争不幸间却连累到了我。万生册是三界六道九州的缩影,齿轮一般遵照所有生灵的命运轨迹运转,在逝去的无尽时间里如一道铁律不可被更改。因此动乱中万生册被毁实属意外,尽管掌权者竭尽所能修补,却如何都无法复原。万生册是铁律,这错乱也一并变成了铁律。无奈之下天界做了决定,而我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担此大任。浮生司梦,既然无法挽回,索性将一切的不该都化作一场梦,梦醒缘尽,梦者忘情。

自那时我便离开天界,游荡于三界六道九州之间,遇到万生册带来的错乱,就以梦境结束,就像如今我在昆仑墟遇到的那只小火狐。我将《奇谈录》放回柜子里,躺回床上强迫自己入眠,有些事情越是亲身经历,越是刻骨铭心,因此要将一切认知转变为梦境实属不易,而我每一次都要保证有充足的精力,不然司梦不成,恐怕还会深陷其中。

我如今在昆仑墟守了一个星期,发现一处隐蔽的山谷,里面开着盛世雪莲,小火狐每隔一天都会去一次,采摘回去带给昆仑深处的那位上君,现下雪莲所剩不多,明天是我最好的机会。

第二天我赶到山谷时天色尚早,昆仑墟的雪覆盖天地,寒气浸骨,我在避风的角落缩成一团,不敢动用法力避寒,一是怕提早被小火狐发现,二是能省则省。好在不到一刻钟,小火狐就来了。出现在我眼前的人影纤细,一袭白衣尤其宽大,似是上君的。火红的长发披散而下,头上还有两只狐耳,在白茫茫的天地间格外耀眼。我看着已经能够化作人形的小火狐,周身环绕着淡淡的光圈,能从中感受到昆仑上君的气息,看来这光圈便是小火狐不畏严寒的原因。我在小火狐蹲下身采雪莲时走上前,被对方警觉的发现,而后一脸戒备的看着我。我轻轻摆着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而后也蹲下与其平视。

“你是谁?”声音很细,还带着少年人的清脆。

我友好地伸出右手,凝视着对面赤色双瞳,绽放出笑容:“你好,我叫浮生。”

没有人握住我的手,因为对面人在我说完话后眼神变得迷茫,而后便缓缓倒地入眠。我起身抱起恢复真身的小火狐,走向山谷后的洞口,幻梦的时间很长,我可不希望醒来我们都变成冰雕。

我在山洞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放下小火狐,而后端坐在对面,也跟着闭上双眼,让自己的神识脱离身体慢慢融入小火狐的思绪中。待完全进入化作实体的瞬间,剧烈的寒风夹杂霜雪差点将我吞没。我环顾四周,看样子应该是昆仑墟更深处,风雪中的一抹红吸引了我注意,走进才看清是被冻僵的小火狐。

火狐与昆仑雪相克,本是一生都无法见得昆仑墟的,显然小火狐是万生册的错乱带来的。小火狐身形比如今小了许多,看样子我来到了他们初遇的时候。看着远处随风而来的昆仑上君,我赶忙支起结界开始幻梦,所幸在这里即便是实体也没有人能看到我,为我省去不少麻烦。上君也发现了小火狐,风雪在此停顿,我想长年孤守昆仑的上君也是好奇的,所以才将小火狐带回了冰陵。解冻很容易,倒是让寒冷的身体回暖有些费力,上君从来是无所谓冷暖的,自然也无需饭食,因此在遍寻无果后,直接将小火狐塞到怀里,用体温传递热度,直到第三天早上小火狐悠悠转醒。赤色的眼眸很亮,湿湿的还带着茫然和陌生,连我都想上去揉一揉。显然上君也有同样的想法,骨节分明的大手几乎能覆盖住小火狐的脑袋,轻轻在头顶揉搓,目光柔和得让我简直不敢相信上君是外界传言的那般冷酷的人。

接下来的生活就像相遇那样美好,上君身边从此多了一只小火狐,为了让小火狐再次被昆仑雪冻僵,上君对小火狐施了法术,过程并不顺利,冰火相克,产生的反应使冰陵都有些震颤,上君最后还是成功了,只是损耗了数千年的修为,同时也埋下了隐患。

上君表面是在镇守九州一角,实则是在看押天界犯恶的堕仙,而冰陵是一切罪恶的封口。冰陵的震颤,修为的削弱,二者相撞构成了罪孽逃脱的契机。堕仙对于我们而言就如民间的传说一般,只有耳听没有眼见。天界视堕仙为瘟疫,隔绝于昆仑之下,永世不得重现。我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竟然在这场梦境中得以相见。

就在上君照例巡游昆仑,小火狐嗜睡留在冰陵那天,地下的封印被撕裂,黑暗喷涌而出,那样的气势说是遮天蔽日都不为过,那种熟悉却腐败的气息,让我这个旁观者都心痛的无以复加。浓烈的黑气在冰陵内环绕,冲破而出只是时间的问题,小火狐早已被惊醒,竭尽全力制止是唯一的选择。当小火狐呲着牙站在漫天的黑暗前时,我才发现那抹火红如此瘦小,双方对峙着,所有的黑暗向一处聚集,小火狐做好起势,恶战一触即发。在小火狐跃起的一刻,黑气骤然加速,瞬间将小火狐包裹其中,我狠狠闭上眼,不忍心去看小火狐痛苦扭曲的面容。下一刻,一道白光亮起,将黑暗一分为二,我悬着的心才缓缓落地,幸好,上君回来了。

那是一场恶战,在规模不大的冰陵里,气势却撼天。最后黑暗被重新封印,而上君与小火狐也都受了重伤。上君的伤不必太过担心,昆仑雪会慢慢为其愈合,可小火狐却一直昏迷不醒。上君像初次相遇那般,将小火狐护在怀里,再未踏出冰陵。我便坐在一旁,默默注视着相依的身影,时间一天天过去,开始我还计算着天日,后来实在记不清也就任它去了。

漫长的时光不会在上君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倒是小火狐虽然昏迷但没有停止生长,从一只手就能揣在怀里的小不点到上君需要两只手才能环抱时,竟过了近千年时光。我有幸第二次见证了小火狐的苏醒,长大了许多,眼睛倒是分毫没变。许是在上君身边待了太久,小火狐身体恢复的同时法力也有增长,醒来后没过几年便可幻化人形,这恐怕是修炼时间最短的狐妖了。小火狐初化人形时比我在山谷见到还要消瘦,拥有双手后便开始尝试做一些饭食。

昆仑墟食材稀少,上君便带着小火狐到山下悄悄采集,回到冰陵用法术支撑空间让小火狐能够生火做饭,饭闻上去很香,上君即便不需要饭食也会在小火狐期待的目光中每种都尝上一些,而后便监督着对方将剩下的所有都吃光。那样的生活看上去格外温馨,就像我在人界夜晚路过的每一个散发出暖光的窗口。

日子不温不火的进行,直到一天小火狐游玩时发现了山谷里的雪莲,采回去一些做成饭菜,笑眯眯看着上君评价味道好,于是每隔一天采上一次,变着花样做给上君吃。我看着日渐减少的雪莲,知道这个梦马上就要完成,也马上就要结束了。

从小火狐思绪里抽离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小火狐还在睡着。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开机,发现已经过去四天了。梦境里的时间比现实快上许多,但这次一个上仙一个狐妖,算下来也算长了,以至于我都收到旅馆老板打来的十几个未接电话和三条短信,提醒我当初交的钱已经用完了。我苦笑一下,幸好昆仑墟有很多一出门就是一个多星期的写生艺术家,旅馆老板也已经习以为常,不然要是以为自己失踪报了警可就麻烦了。我将手机收好,站起来活动僵硬的四肢,等待上君的到来,我在醒来时就感受到了上君的气息,算时间应该到了。

果然我刚把僵硬的四肢揉开昆仑上君就伴着一袭风雪出现在洞口。天色已经转黑,山洞里没有灯光,但显然我们两个都不需要。我眯起眼睛细细打量洞口高大的身影,虽然隔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不过这张面容深藏在渺无人烟的昆仑墟真是可惜了。我能感受到冰冷的目光同样也在打量我,也没阻止,大大方方让对方看个够,过了半晌,目光才终于定住。

“司梦仙君。”肯定的话语。

我依旧带着友善的笑容:“小仙不敢当,上君可以叫我浮生。”

昆仑上君没有接我的话,而是将视线移向我身后熟睡的小火狐。我了然,转身抱起小火狐想要走过去,结果下一瞬一股寒气袭来,上君已经出现在身前,而我手里空空如也。看着上君小心护在怀里的小火狐我不禁失笑。

“放心吧,只是睡着了。”

上君面上冷漠的点头,手轻轻抚着火红的小耳朵,目光无限温柔。我突然有些不忍心,几经犹豫,还是开了口。

“上君,火狐本不应出现在昆仑墟,一切都是万生册错乱导致,小仙奉命修补,如今这小火狐在昆仑墟的过往皆已幻化为梦境……还请上君放手吧……”

我能看出上君身体一瞬间的僵硬,但我并不担心,昆仑上君慧心过人,定能明白其中道理。我没有出声打扰,静静看着上君缓和下来后细细抚着小火狐的脑袋,就和那梦境中的一样,良久,才低低出声。

“醒来前,我会将离送到该去的地方。”

我温柔的投去微笑,上前揉了揉小巧的狐耳,触手温暖柔软,点头示意后离开了山洞。小火狐大约还有一天半的时间才会醒,而最后的时间是属于他们的。

我回到小旅馆后,向老板解释自己跟着一位写生画家去逛昆仑墟,在山里手机没电也没法联系,老板果然不疑有他。我将欠下的钱补齐又多交了两天的房费,准备回房休息恢复精力再离开。我在房里几乎昏睡了两天,饿了就给老板打电话把饭送到房间,吃完顾不上收拾接着倒头就睡。

等到第三天上午醒来时,屋子里混杂的味道几乎令我作呕。我穿好衣服把剩饭盒扔进垃圾桶,又将窗户打开通风,这才进浴室洗澡。出来收拾好东西临近中午,便匆匆下楼跟老板把房退了。旅店到车站有一段距离,不过我没有叫车而是选择步行,睡了太久也该活动活动身体。好在背包不重,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钱包,走起来也算轻快,本来预计去赶下午三点半的公交离开村落,却被突然出现的身影打断了。

感受到彻骨寒冷时我便知道是谁,只不过我不太明白拦住我路的身影有什么打算。为了打破沉静,我先开了口。

“上君这是送完小火狐回来了?”

“嗯,”依旧清淡的声音,如同昆仑之巅的圣雪:“青丘,我在远处看着离醒来……诉说做了一个梦。”

我笑道:“看来成果还不错。”

上君皱眉,片刻后还是道:“给我一个梦。”

“什么?”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们的一切,也让我把它当做梦境。”

我听懂了上君的话,但是却不明白:“上君你没必要幻梦的,万生册被毁你是知情者,况且你有天下心,知天下事。”

昆仑上君却没有理会我的话,而是依旧固执:“幻梦,现在。”

我看着他决绝的神色,只能叹口气带着他向回走。

在那样寒冷的山洞幻梦一次就够了,所以我决定带着昆仑上君去旅馆定回房间,不过那之前我先给他买了顶帽子,把他快要拖地的长发藏起来。上君一直沉默着,直到我准备把帽子扣在他头上才冷冷开口。

“头发可以用法术变短。”

我狠狠咳嗽两声,顿时觉得自己快被上君突然提出的要求变傻了。尴尬的把帽子戴在自己头上,都怪在人界行走太久剪了短发,连这个都忘了。回到旅馆老板也很是惊奇,我只得对老板解释碰到同来昆仑墟游玩的朋友所以决定多住几天,又为了防止中途被打扰一次性交了半个月的房费,乐得老板一个劲向我们介绍昆仑墟著名的景点,听得我心里不住翻白眼,旁边这位才真正有话语权呢。终于摆脱老板进到房间,我才算舒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上君便等不及了。

“开始吧。”

我有些无语,想着上君也实在不像拖拉的人,于是按着上君坐在床边,自己则搬着木柜坐在上君对面。

我躲避上君投来的目光,试图回转局面:“有些事情一旦幻梦就再也无法成真,连梦里的感触都与现实不同……”

还未说完就被上君打断:“我知道,开始吧。”

我明白多说无用,只得把后面的话咽回去,摆正身子直视冷清双眸:“幻梦需要先融入对方神识,还请上君压制些灵势。”

昆仑上君的迫切很明显,我话音刚落,周身的威压就弱了很多。我心里苦笑一声,集中精神分离神识,昆仑上君气势迫人,即便收敛了也还是令我感到吃力。侵入的瞬间我忙护住双目,以免像先前那样被突来的风雪刺痛,然而下一刻却没有预想的寒风,周身反而暖洋洋的。我怔愣着拿开双手,入目皆是茂密的丛林,放眼望去树木延入天际,明媚的春光从叶隙间倾泄,投在我的脸庞手掌。我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眼熟,这里是……青丘!

我赶忙环顾四周,果然在不远处一颗粗壮的树下找到了昆仑上君,他正闭目靠在树干上休息,雪白的长发变作黑色,穿着朴素的粗布衫,像是汉代的装束,一副普通人类的模样。我记得小火狐的神识中他们一起度过了九百年,上君的神识将我牵引到的汉代,可是比他们初遇还要早上一千年啊,我有些疑惑,怀疑是不是上君的灵势对我造成了影响,导致侵入出了差错。然而下一秒,一颗树后滚出的火红绒球将我的疑虑彻底打消了。

我顷刻便认出小火狐,即使那团火红又小又胖,连水灵灵的大眼睛都被掩在绒毛里。小毛球显然发现了闭目养神的上君,正犹疑不决的缓缓向前滚动。然而直到停在上君腿边,他也没有丝毫反应。小毛球攀住上君的腿,短小的四肢蹬爬半天才挪到上君胸前,圆滚滚的身子拱开搭在身前的大手,一抹暗红刺入我眼帘。我不禁发出小声惊呼,上君受伤了!

我突然想起当年天界的八卦传闻,动乱平息后,万生册修复在即,叛乱者则被打入昆仑墟。危机之际上君自荐下凡历劫,后位升尊者,封昆仑上君前往昆仑墟镇守。如若传闻属实,那此刻上君便是刚历过天劫了。原来他们的初遇是在青丘,只是火狐太过幼小不记得了。

小毛球开始低声呜咽,用头去拱上面尖削的下吧,到最后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小毛球盯了上君半晌,一步三回头的蹦哒着跑进树丛,不一会儿又匆匆滚出来,嘴里衔着一束药草。上君伤口处的血液被小毛球嚼烂敷上的药草止住了,小毛球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守在一边,困了就窝在上君腿边休息,睡醒便又去找草药。

一个多星期后,上君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小毛球显然也发现了,急匆匆又跳进树丛,等衔着个野果回来时,上君已经睁开双眼,戒备盯着有骚动的树丛。见上君苏醒,小毛球兴奋地咧嘴,野果掉下来随着一起向前滚去,撞到上君的腿才停下。小毛球甩甩尾巴,讨好的将野果又向前推了推,接着蹲坐在一旁。一仙一狐对视良久,上君才缓缓抬手拿起野果,看上去颇费气力。

上君尚不能走动,小毛球便每天摘草药野果回来献宝,晴天跟着上君一起晒太阳,下雨找来一片大芭蕉供上君遮挡,这样宁静的相处和在昆仑墟里一样,让人不住心生向往。上君的伤总有痊愈的一天,昆仑墟的情况也急待上君前往,天界百般催促下,上君在明朗的星辰下不告而别,临走前在熟睡的小毛球爪心印上一点朱砂,赋予了无尽的时光。

我看着时间在眼前飞逝,上君在冰陵伴着孤寂而生,直到再次来到熟悉的场景一切才缓慢下来,那飘洒天际的雪,那虚无中的一抹红。在看到小火狐的那一刻,上君的思绪喷涌而来,盛世的喜与前所未有的慌相汇相融,随着昆仑的风穿透我的四肢百骸。万物的神识是灵体的根本,甚至即便你在沉睡你的神识也会替你感知外界的存在,只不过不甚分明。想到当年小火狐无法感知上君如此汹涌的情绪,我不禁感到惋惜。

这样的感觉很微妙,浏览着同样的过往,渗透着别样的情绪。上君的思绪有时浓烈如火,有时又温润似绸,面对小火狐的上君着实令人感叹,我的心随着温馨的场景放轻,直到封印撕裂的画面再次来临。然而让我惊讶的是上君在那一日的清晨就有些反常,他起身轻抚火红的绒毛,直到熟睡的主人不耐烦的将头埋到爪子下才收回手。而后行至冰陵内室,盯着一处发愣很久,我顺着目光看过去,赫然是封印即将撕裂的地方。我心里的恐惧油然而生,他竟然知道!看着上君决然离开的身影,我感到莫大的无助。昆仑上君晓天下事,我如何给忘了。可既然从开始就知道万生册带来的错缘,为何还要将错就错呢?

我漠然等待上君及时赶到,心肺随着他刺痛。之后的时光格外漫长,我早早窝在先前那个较舒服的角落,不同于那段无声的过往,每天都有低沉的声音如清泉般流过。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最初只是一遍遍的说着这三个字,包含无尽忏悔。

“开始和相遇,一切都是错的。我没有能力修正,竟也不想去修正……”

“如果我愿意将错就错,你愿意醒过来吗……”

“你记得你刚能开口的时候吗,说讨厌生的东西,要快快化出人形做人类做的饭食,还要逼着我吃。看,我好像瘦了,都要抱不住你了,我想吃那些饭食,你还不醒来吗……”

“我好像明白什么是怕了,可我明明是神君啊,为什么……”

“离,我悟出了七情和六欲,也想试着去懂爱,你何时才会醒过来……”

我没有等到小火狐醒来就离开了冰陵,选择在风雪中静候。我不敢想象晓尽天下事的昆仑上君也会问出为什么,我无法感受放弃清明坠入混沌凡尘是何种悲痛,但至尊的昆仑上君爱上一只小火狐,我宁愿从来没有知晓。

我仿佛打开一扇禁忌的大门,却没有勇气再向内望上一眼。我没有再踏入冰陵一步,直到幻梦完成被上君的神识抽离而出。抽离的瞬间千年往事万花筒般从我眼前飘远,最终湮没在圣洁的昆仑雪中。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忙收回神识向前看去,昆仑上君的目光从茫然恢复清明不过一瞬,对我微微点头。

“司梦仙君。”

脑海里的猜测令我心惊,试探着开口:“小仙此行并未发现异样,离……”

我慢慢吐出这个名字,上君的神色依旧冷漠淡然,果然!我只能在心底苦笑,继续把话说完。

“离开太久,我也该回去了,此行给上君添麻烦了。”

“无妨。”

这是上君留下的最后两个字,在他离开后很久我一直在反复对比,却知道恐怕永远无法与幻梦中低沉温润的嗓音重合了。

昆仑上君识慧心知万事,梦因疑而立,故永世不生梦境。过往化梦,寻常生灵是大梦一场,不过尔尔。于昆仑上君,梦既不存,便得遗忘。如今此景却无从懊恼,万物由天命所主,天命之下,我太过渺小。

即便疲惫得要命,我也没有了先前在这里休息的心绪,找老板退完房,拿着多出来三天的钱全部给了村里一个瘦黑的小伙儿,拜托他载我到了车站。

坐着巴车出山的路上,天空开始飘雪,在我转头看向窗外时,一抹白色的身影立在雪中,与我遥遥相望。我识得那通体雪白的圣兽,白泽。这才是万生册正确的轨迹,救下上君又落入昆仑墟的不该是呆蠢冻僵的小火狐,而是凌驾于万物之智的白兽。白泽静立片刻对我表达问候,而后转身消失在昆仑白雪中。我困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一线间只剩下无尽的苍白。如果再接这样耗神费力的活儿,我思量着该要求涨工资了。

坠入睡梦前我想着昆仑上君是否早就知晓如今的结果,那他的作为是坠落还是救赎。只可惜没人能回答我的疑问,它的答案封存在上君飘渺的梦境中,随着遗忘不复存在。或许终有一天我也会在这世间消失,那时与昆仑同寿的上君将会再次知尽天下事。

                      ——浮生梦

(完)

2016.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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