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天才终于开始发现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
而这种善良竟然意料之外地体现在拒绝上。
而我也一直都是一个擅长拒绝的人,不近人情地割断、生命中有始无终的意外联系;时常奉行着及时止损、见好就收的原则;又那么乐意伪装、在每一次大大小小的情感博弈中。
但其实谁生来就懂得拒绝呢?
不过是在一次次的蹒跚学步、牙牙学语中跌跤、犯错、口齿不清、丢人现眼。才终于慢慢懂了,对视的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心不在焉、张开又慢慢闭上蠕动的嘴唇和似乎总学不会说谎的肢体语言。
最初是害怕被拒绝的难堪。
所以学会在手掌中牵着一根长度固定的绳子,始终拿它衡量与人交往的距离和底线。这根绳子也许就是理性的物质形态化吧。当理性松弛下来的时候,感性就危险地作祟。可以感知的紧绷和不可捉摸的松弛就像是情感的两个极端,剑走偏锋哪一方都容易自我毁灭。
可惜,我是一个胆小的剑客,所以宁可一生不想如果,不记答案。
后来才明白,原来我早年主动做出的选择不过也都是被选择,而我所以为的拒绝不过也都是希冀之下的中肯之举。
只不过替命运发声的那个人是我。
早已经预料到的“树倒猢狲散”的结局,又何必挣扎、何苦逃避、何尝抗拒?
总有人说甚么“你主动我们就会有故事”的狂言妄语,可是两个既定性格的人类从彼此纠缠的故事开头,不就瞥见了结局的苗头了吗?
对命运禀性的熟知让我可以大略预测到每条路线的轨迹,那些互相吸引、互相缠绕的情节明明在脑海中就已上演过千百遍,我累得就不想再亲身经历。
“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昨天以及过去的快每个日子里,我一直都以为,我不够温柔地太无情无义。
上周去南京的时候,同行的范在先锋书店仔细地写下三张明信片寄给来时路上挂念的人。
而我一边为手机故障心燥不安,一边,又无可抑制地感到悲哀和心痛。
茫茫人海,仅这书店半点大的地方,每个人都尚且有一个挂念的人,在旅途中惴惴不安的对象。
而我呢?
只能眼睁睁巴望着对方心底里溢满的幸福,暗自神伤。
我开始意识到,作为人类,能够爱一个人,在乎一个人,竟然是一件幸福的事。
是像金陵五月散落的梧桐絮一样柔软而细小的清欢。
而我,已不这样好久了。
我的情感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僵硬而凝固,我从一瓶富有活力的沐浴液变成了一块硬邦邦的肥皂。
我从细腻敏感、泡沫丰盈变成粗糙大条、干涸枯竭。
而肥皂的温柔,不过是在你失手弄翻肥皂盒时,摔得鼻青脸肿的它一样能丑陋地咧着嘴笑,就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你又可曾知道,我给的温柔,强悍地让人不以为意,恰到好处地又不留痕迹。
村上春树说:一个人需要爱某个人,并且被某个人所爱,通过这些来学习爱自己的方法。而那些不会爱别人的人,也不能正确地爱自己。
而我,竟然不光没法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还惯于逃避和闪躲自身与外界的亲密关系。
所以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棵孤独的空心树,拥有着短暂而美丽的邂逅,在每日清晨与傍晚。可是人类,是纷杂而多情的鸟儿,拥有着流浪的本性。
所以我再没睁开眼睛生长,把每一只意外到来的鸟儿,都当做是同一只,就不害怕失去,就不会有离开。
而我的空心里装着的是,一只从没出现的鸟儿。我知道他会紧紧抓住我的外皮,啄穿我的心,兴高采烈地带着我坏掉的肉离开。
即便这样,我也等着他。
因为我还是相信,清晨四点多钟的鸟儿像纸飞机一样跳跃着呼唤时,我的空心里,终于充满了爱。
如果有一天,用惯了沐浴液的你,想要试一下干巴巴的肥皂,记得耐心而温柔。我经历过太多次用力的揉搓,枯萎的躯干里最后一次盛放的汁液,多怕你等不及就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