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吕光认为龟兹是富饶的乐土，想要留下来定居。天竺和尚鸠摩罗什对吕光说：“这是凶亡之地，不可久留。将军只管东归，中途自有福地可居。”吕光于是大宴将士，商议进止，众人都想回家。于是以骆驼二万余头，满载外国珍宝奇玩，驱使骏马一万余匹东归。

15、

夏，四月，刘牢之进兵到了邺城。燕王慕容垂迎战，战败；于是撤去包围，退屯新城。四月八日，慕容垂又放弃新城，向北逃遁。刘牢之不通知前秦长乐公苻丕，即刻引兵追击。苻丕听闻，发兵继进。

四月十三日，刘牢之在董唐渊追上慕容垂。慕容垂垂说：“秦、晋两军，就像两块瓦片一样结合在一起，都指望着对方强大。一旦取胜，则双方都豪气顿生，一旦失利，则一起崩溃，因为他们并不是一条心。如今两军相继，兵势尚未合二为一，应该即刻攻击他们。”刘牢之军急行军二百里，到了五桥泽，争抢后燕辎重；慕容垂邀击，大破晋军。斩首数千级。刘牢之单马逃走，赶上前秦救兵抵达，仅逃得一命。

后燕冠军将军、宜都王慕容凤每次作战，都奋不顾身。前后大小二百五十七战，没有一战不立功。慕容垂告戒他说：“如今复国大业就要完成，你应当先爱惜自己！”任命他为车骑将军慕容德的副将，以抑制他的锐气。

邺城中饥荒严重，前秦长乐公苻丕率众到枋头，接受晋军粮秣。刘牢之入屯邺城，收集被打散的部队，兵势又稍微振作起来；但是朝廷认为他打了败仗，将他征召回朝。

后燕、前秦相持一年多，幽州、冀州大饥，人相食，村邑萧条。后燕军士很多都饿死，后燕王慕容垂禁止人民养蚕，以桑椹为军粮。

慕容垂准备向北移动到中山，任命骠骑大将军慕容农为前驱，之前所假授的官吏眭邃等都来迎接事奉，上下和好如初，张攀这才敬服慕容农当初的智略。

16、

会稽王道子喜好专权，又为奸谄者所挑拨，与太保谢安有矛盾。谢安想要避开他，这是秦王苻坚来求救，谢安于是申请自己亲自将兵去救援。四月十五日，谢安出镇广陵郡步丘，修筑一座堡垒，命名为新城，作为自己驻所。

17、

晋国蜀郡太守任权攻陷成都，斩前秦益州刺史李丕，收取益州。

18、

前秦新平郡粮食吃光了，箭也用完了，而外无援兵。后秦王姚苌派人对前秦太守苟辅说：“我正以义取天下，岂会仇视忠臣吗！你只管率领城中之人回长安，我只是要这座城池而已。”苟辅相信了他的话，率领百姓五千口出城。姚苌将他们包围，全部活埋杀死，男女一个都不留，只有前辽西太守冯杰的儿子冯终得以逃脱，奔还长安。秦王苻坚追赠苟辅等人官爵，都谥号为节愍侯；任命冯终为新平太守。

19、

翟真从承营移军屯驻在行唐，翟真的司马鲜于乞杀死翟真及诸翟氏兄弟，自立为赵王。丁零部众又一起杀死鲜于乞，立翟真的堂弟翟成为主君；其部众大多投降后燕。

20、

五月，西燕主慕容冲攻打长安，秦王苻坚亲自上阵督战，满身都被飞箭射中，流血淋漓。慕容冲纵兵暴掠，关中士民流散，道路断绝，千里之内，都没有炊烟。有坞堡壁垒三十余座，推举平远将军赵敖为盟主，相与结盟，冒着危险派兵送粮，协助苻坚，又多为西燕兵所杀。苻坚对他们说：“我听说，来的人很少有能平安抵达的，这诚然是忠臣之义。但如今寇难频繁，不是一人之力所能抵挡的。白白相继落入虎口，又有何益？你们应该为国自爱，蓄粮厉兵，以待天时，或许善良的人不会始终倒霉，总有走好运的那一天吧！”

被慕容垂裹挟的三辅居民，派人密告苻坚，请派兵攻打慕容冲，想要纵火为内应。苻坚说：“我痛感诸卿的忠诚！但是，我猛士如虎豹，利兵如霜雪，却受困于这乌合之虏，岂不是天意吗？我担心白白让诸卿坐自夷灭，我不忍心啊！”来人坚决请求，苻坚于是派骑兵七百人前往接应。而在慕容冲营中纵火的人，因风向转变，反而被火烧死，反为风火所烧，活下来的只有十分之一二；苻坚祭奠，为他们哭丧。

前秦卫将军杨定与慕容冲战于长安城西，被慕容冲生擒。杨定，是前秦骁将。苻坚大惧，因为谶书上有预言说“帝出五将久长得”，于是留太子苻宏守长安，对他说：“上天晓谕我，要我出城。你好好守城，不要与贼寇交战，我当出陇西，收兵运粮给你。”于是率数百骑兵与张夫人及中山公苻诜、两个女儿苻宝、苻锦出奔五将山，宣告州郡，约期在初冬时节，共同发兵救援长安。

苻坚路过韭园，发动袭击，守将李辩投奔西燕，彭和正惭愧，自杀。

21、

闰五月，朝廷任命广州刺史罗友为益州刺史，镇守成都。

22、

闰五月四日，后燕王慕容垂到了常山，包围翟成于行唐。命带方王慕容佐镇守龙城。六月，高句丽入寇辽东，慕容佐派司马郝景将兵救援，被高句丽打败，高句丽于是攻陷辽东、玄菟。

23、

前秦太子苻宏在长安无法支持，率领骑兵数千人与母亲、妻子、宗室西奔下辨；百官逃散，司隶校尉权翼等数百人逃奔后秦。西燕主慕容冲进入长安城，纵兵大掠，死者不可胜计。

24、

秋，七月，旱灾，饥荒，井水都干涸了。

25、

后秦王姚苌从故县进入新平。

26、

秦王苻坚到了五将山，后秦王姚苌派骁骑将军吴忠率骑兵将他包围。前秦士兵都散走，只有侍御十几人在侧，苻坚神色自若，坐在那里，召厨师进食。过一会儿吴忠到了，将苻坚逮捕，送到新平，幽禁于别室。

太子苻宏到了下辨，南秦州刺史杨璧拒绝让他入城。杨璧的妻子，是苻坚的女儿顺阳公主，抛弃他的丈夫，跟从苻宏。苻宏奔往武都，投奔氐族酋长强熙，向他借道，投奔江东，朝廷下诏，将他安置在江州。

27、

前秦长乐公苻丕率众三万，从枋头准备回邺城，龙骧将军檀玄攻击，战于谷口，檀玄兵败，苻丕再次进入邺城。

28、

后燕建节将军馀岩叛变，自武邑北上，趋赴幽州。后燕王慕容垂派使者飞驰下令幽州守将平规说：“你固守城池，不要出战，等我击破丁零之后，自己来讨伐他。”平规出战，被馀岩击败。馀岩进入蓟城，掳掠一千余户人家而去，于是占据令支。

七月二十八日，翟成的长史鲜于得斩翟成出降；慕容垂屠城，将翟成的部众全部坑杀。

29、

太保谢安有病，申请回朝，朝廷下诏批准。八月，谢安到了建康。

30、

八月十九日，晋国大赦。

31、

八月二十二日，建昌文靖公谢安薨逝。朝廷下诏，加授特殊礼仪，葬礼规格按大司马桓温旧例。

八月二十五日，任命司徒、琅邪王司马道子兼领扬州刺史、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任命尚书令谢石为卫将军。

32、

后秦王姚苌派使者向前秦王苻坚索要传国玉玺，说：“这次是我姚苌应了上天历数，可以把传国玺给我。”苻坚瞋目呵叱说：“小羌敢逼天子，五胡次序，没有你羌人的名字。御玺已经送去晋国，你得不到了！”姚苌又派右司马尹纬去游说苻坚，要他把帝位禅让给自己。苻坚说：“禅代，那是圣贤之事。姚苌叛贼，哪有资格！”苻坚和尹纬谈话，问尹纬：“在朕的朝廷，当初你是什么官职？”阴纬回答说：“尚书令史。”苻坚叹息说：“你跟王猛是一类，宰相之才，而朕不知道你，所以也是活该亡国！”苻坚自以为平生对姚苌有恩，尤其忿恨，数次骂姚苌求死，对张夫人说：“岂能让羌奴侮辱我的女儿。”于是先杀苻宝、苻锦。姚苌派人在新平佛寺将苻坚缢杀（时年四十八岁），张夫人、中山公苻诜都自杀，后秦将士皆为之哀恸。姚苌想要隐满弑君的罪行，谥号苻坚为壮烈天王。

司马光曰：

议论的人，都以为秦王苻坚之亡，原因在于不杀慕容垂、姚苌，臣独以为不然。许劭说魏武帝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如果苻坚治国没有失其道，则慕容垂、姚苌也都是前秦之能臣也，哪能作乱呢！苻坚之所以亡，是因为骤然取胜之后，而骄傲的缘故。魏文侯问李克，吴国为什么会灭亡，李克回答说：“数战数胜。”魏文侯说：“数战数胜，是国家之福，怎么会反而灭亡呢？”李克说：“数战则人民疲敝，数胜则君主骄傲，以骄傲的君主率领疲敝的人民，没有不亡者也。”秦王苻坚，就是这种情况罢。

华杉曰：

慕容垂劝诫慕容凤，不要一味冲杀，要注意保护自己。苻坚也是一个不懂得保护自己的人，任由自己的豪情纵横，出师西域，和南征东晋，两项需要倾国之力的重大军事行动，他居然同时进行。南征的失败，让他的国家瓦解。而西征的成功，吕光也差点留在西域自己称王了，没准备给苻坚带来什么好处。

苻坚是一个什么人呢，最概括的说，是一个轻率的人。他把国家全交给王猛，也是轻率的，只是运气好，赶上了王猛这么一个好人。他临死时叹息说没有早遇见阴纬，他还是想把自己交给一个好人家罢。麻烦事都交出去，自己挑自己爱做的事来做，一厢情愿的认为，我对他那么好，他不应该背叛我，这是好多老板都有的痴心妄想，也是一种幼稚病。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领导者永远不能放下自己的责任，不能贪图安逸和快意人生。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一切都是来之不易；没有什么是一劳永逸，一切都需要不断获取。比如部下的忠诚，既不是理所应当，也需要不断获取，而不是说他是忠臣，他就该，就会永远忠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