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过还是阳春二月,却平白无故地受了一场来势汹汹的倒春寒,路上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本是崎岖险峭的山路,没想到如今遇着大雪封山,更没人敢来。
此时的神殇失血过多,再加上连日的大雪,自己又受了重伤,雷打不动,连日风吹的,直接在这白茫一片的雪地里躺成了一堆雪人。
就在已经躺尸躺了三天三夜以后,山间朦胧的雾气化开,突然响起一阵续续断断的笛声,笛声婉转悠扬,丝亳不逊于之前山顶的琴音绝响。
神殇实在是连眼皮子都抬不开了,只能露出一道狭长的亮缝来抬头望,只见一头健硕的青牛,驮着一白衣道人,晃晃悠悠地从远方而来。
他早看见远方有具半遮半露的尸体,上面覆着厚厚的积雪,底下全是干涸血迹,那血迹斑斑点点,深深浅浅,看着实有些吓人。
道人从牛背上下来前去查看,将神殇身子转过来一看,虽气息奄奄,但仍有一线生机。于是把她扛在肩头上,抱到牛背上,驮回了青云峰。
神殇迷糊之间,隐约听得有两人在对话。
一人说:“这人头都快断了,竟能活着,也真是个奇迹。”
另一人说:“我从山下将她拾来,见她手脚尽断,血流满地甚是可怜,又见她衣着端正,不像什么奸邪之人,便动了侧隐之心,将她带回了逍遥门里。希望你能救救她。”
“阿翁,这凡人生死与我们有何干系?不如将她逐出门外,反倒省了麻烦!”一人说。
“看在千陇的面上,救救她吧。”另一人说。
“也罢,仅此一次,不负阿翁所望,一定将她救活。
………
神殇醒了几次,终于真正转醒。醒来时一惊,睁大眼看向自已的双手,上面缠满了厚实的绷带,里面还缠上竹片夹着手腕,看样子是用来接上断骨的。
刚想抬手摸上脖子时,那老道掀起了门外挡风的布帘,一进来,便笑着:“卿儿曾说敷了膏药,估摸着这两日醒,此话果真不假。”
神殇望着他,摸上脖子,一阵“咔咔”声从手腕处传来,神殇吃痛地放下手,那老道轻声解释,:“姑娘的骨头刚接上,不可妄动。老夫还有煎好的汤药,等姑娘服用。”
说罢,便掀起帘子,神殇望远一瞧,小灶上正慢熬着砂锅,锅里沸腾不止,冒着阵阵白汽。那道人掏出帕子,裹上手柄,从石桌上拿来碗,斟了满满一碗送进屋来,往神殇跟前走来,碗里多了一只白玉色的调羹。
刚沸过的汤药,他便往神殇嘴里送,神殇看着白气直往上冒的汤药,扭头不喝,那道士也只好作罢。叹了口气,便出去了。
神殇心里兀自纳闷,明明是他不知冷热,神殇还没有半句报怨,他却叹气,真是奇怪!
门里忽然传来几声躁动,一只金丝灵猴顺着窗沿,从窗外竹竿撑起的缝里探到屋里,看见裹成粽子的神殇,也并不害怕,轻车熟路地转过身子跳到桌子上来抓摆放整齐的点心,双手抱着啃起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神殇,好奇的看着陌生人,嘴巴和爪子却一时都没有停下,时时用手送入嘴里,一边啃还一边掉,弄得杯盘狼藉。
吃了有好几个了,许是渴了,站在桌子上,又向神殇走进几步,操起刚才的碗,狂饮起来,尝到味道不对,一口气又吐到了神殇身上,打湿了神殇身上绑着的绷带。
似乎还觉着不过瘾,连啐了几口唾沫,才舒缓过来。
神殇心道:了不得了!这山里的猴子都成人精了!
便起身要捉它,谁知那泼猴极通人性,见神殇来捉拿它,一滑烟儿,便从刚才的窗子缝外钻去。
神殇没想到自己身体不济,直接从床上跌落下来,砸在地上。
那老道听到屋内声音,从外进来,扶起神殇好言相劝:“老夫刚才不是说过嘛!姑娘伤势未好,不要乱动。此番又是何苦呢?”
神殇声带已断,只好哑着喉咙,声音破碎难辨地说道:“猴子…猴子……有猴子”
那道人满头白发,年纪颇大,许是耳背,竟听成了孩子孩子,摆手言道:“没有孩子,这儿没有孩子”
神殇听后,气得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出来,吐到地上,开出一朵浪漫的红色大花来,登时便昏死过去。
那道人却狠命摇着,念道:“姑娘,姑娘醒醒……”
神殇两眼一翻,早已气晕过去,半日才转醒来,醒来一看,却不见那道人,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心道:那道人不再此处,真是万幸!他若再来,恐怕等不到伤好,我便就早已归西。
忽闻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知道有人前来,便抬眼望去,迎面出来一个紫袍玉带的公子。那公子长的不同凡俗,粉面含春,美得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一见神殇,便朗声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神殇点头,打量着来人,见其姿容不凡,心里暗暗佩服。便着急着询问:“你…是不是……救我…之…人?”
“非也,非也。救你之人,乃是家师,医治你的人,乃是尚卿。在下只是墨翁之徒,唤作朝歌。”
那公子微微一笑,算是和神殇打过照面,接着说:“在下只是奉家师之命前来查看姑娘,姑娘无并无大碍,在下也就告退了。”便作揖离去,拢上了遮风的布帘。
神殇失神地望门外,一想到了之前弹琴的怪人,便觉着有些奇怪,神殇至始至终都没有瞧着那人的脸,只知道他身着白衣,肩膀略宽,是个男儿,手指修长,琴技了得,其余的便再也得不到知处。
再一想,若是那人没有狠毒的心肠,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自己或许会坐下来,听他小弹一曲,再逗逗鸟儿,顺便逮几只来烤成串串,这还没完,还得上去揩这公子的几把油水,再赶路不迟。
谁知他来了这手,明明是要她有去无回。却算不过天意,让这道士救了自己,真是造化!啊,造化弄人!
神殇暗喜,迎面又走来个老道士,神殇顿时失了笑意,敛起笑来正襟危坐,一双烟水色的眼眸死盯着老道,生怕他又来个惊人之举。
那老道倒也识趣,三番两次地办错了事,现在也安份,坐在中间的案前,拈笔信手写着什么,望远一看,他字迹飘逸,宛若行云流水,很是漂亮。
但令神殇感到惊愕的,并不是这一手好字,而是那老道的手,竟宛如少年一般光滑白净,全然不似老翁般粗砺暗哑。可他一头白发,明明就是老年了,却有少年人的身体。
果然,仙法奇妙,长期修炼,竟能使青春永驻,寿元长保,不是神殇这种外行人能看透的。